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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嫉妒 ...

  •   白安康的童年是笼罩在阴影里的。

      他坐在床头小柜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断断续续地讲述童年的阴影,无非是一身新衣裳,一双鞋,冰糖葫芦,小泥人……零零碎碎,现在看来不值一提,在小时候却是很大很大的事。

      晚秋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白安康似乎讲累了,声音慢慢低下去。晚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到床上躺着。

      白安康顺从在晚秋身旁躺下,他还是那个沉默寡言,如同榆树一般格铮铮,硬梆梆的汉子。他直挺挺躺着,眼睛凝视头顶麻纱做的罩架。

      屋里一时间很安静,两个人能够听清彼此的呼吸声。过了很久,白安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说:“秋娘,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晚秋“嗯”了一声,他于是掀起被子,钻了进去,挨着晚秋躺下,依旧望着头顶的麻纱帐,眼神有些空洞。

      “我好像,还没有这样,跟人躺在一起过呢。”白安康抓着被角,语气慢慢平和下来。

      他转身背对着晚秋,慢慢地说:“……我其实不喜欢那些女孩子的头绳,头花,胭脂粉儿和梳头油,但我看见安然有,我也想要,尽管我用不着这些东西。”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被排除在外。”

      “秋娘,你知道吗,有一次爹给安然买了花衣裳回来,安然穿上新衣裳,爹把她抱起来举高高,爹那么高大,他把手架在安然的胳肢窝下面,然后叫一声:‘起――’,安然就真的被举起来了。安然在‘咯吱咯吱’地笑,娘也在笑,爹也在笑。我一个人在那儿看着,看着他们笑,我也想笑,但是笑不出来,好像一个局外人。”

      晚秋伸手环住他,两只柔软的手搭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白安康伸手盖住晚秋的手,他的手很大,很粗糙,仿佛钢铁浇铸出来的一般,硬且不可撼动。

      “秋娘,也就是那天,安然穿着她的新的花衣裳一直在笑,我在屋后面捉到一只蝈蝈。安然过来了,她想要,但我不想给她。她于是哭了起来,爹听到哭声过来了,让我把蝈蝈给安然。我不给,他一脚把我踹进水池子里去了。”

      “我就一个人在水池子里扑腾呀扑腾,我觉得我要死了,我喊:‘爹,救我!’爹看都没看我一眼,抱着安然走了。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自己学会了游泳。”

      白安康脸上还带着笑,他说:“幸亏那时候学会了游泳,不然,昨天我就没办法把秋娘你救回来了。”

      晚秋抱住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身体细微地抽搐着,颤抖着。然后,有什么液体从她光滑的脸颊上滑落,打在白安康的脖颈上。

      白安康还在讲,讲他娘陶氏发现他险些被淹死后,气急败坏,抱着浑身湿透了,像个落汤鸡样的他,在屋子后面飞天撂脚,暴跳如雷,骂了小半个时辰――她以为是哪家孩子把白安康推进水池子里去的。

      然后白老爹咳嗽了一声,陶氏噤若寒蝉,立刻安静下来。

      白老爹说,是他把白安康踹进水池子里去的,因为他不把蝈蝈给安然。

      陶氏于是安静了,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虚张声势了几下,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陶氏找人帮忙把那口水池子给填上了,在那上面种了桑树――就是屋子后面那二十来棵大桑树。

      当然,白老爹发话后,陶氏转头骂起了白安康。骂他在水池子里扑腾的时候丢了一只鞋,骂他要去惹怒白老爹是要害她,骂他不把蝈蝈给安然。

      晚秋已经泣不成声,白安康转头抱住她。

      他说:“秋娘,从那天起,我就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他又说:“秋娘,可不可以不要把我的鞋给弟弟,你给他做一双新鞋,做五双,做十双都使得,就是不要把这双鞋给弟弟。”

      他还说:“我真的不是小气,我就是,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东西,我不想把它给别人。”

      晚秋抱住他,他也顺从地缩进晚秋的怀里。女人特有的柔软身体包裹着他,温暖,舒适,仿佛回到了在母亲子宫里,被羊水包裹住的感觉。

      晚秋轻轻抚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白安康眨着眼,他说:“秋娘,你是天老爷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我一直在想,要拿什么祭祀谢谢天老爷,它才不会把你收回去?”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二月的阳光温柔和煦,风也轻软,吹过杏花树枝头的花苞,房前屋后的地缝里,墙角里冒出几簇新绿,可能是野草,可能是野菜。

      晚秋和白大哥早上早早起床爨火煮了饭,陶氏迟迟不起。家里有一大堆活等着干,白二哥还要去芦苇荡给人家闺女打陪嫁的家具,于是他们三人先吃了饭。

      晚秋把陶氏和冬妹的饭菜舀好放在锅里,拿热水温着。

      晚秋和白大哥上了山丘,准备去砍十来二十根竹子回来,晚秋跟穆老爹学过织篾,她想编两个背篓。

      初春,山丘上的竹子历经霜雪,拔节而长,翠袖轻招,亭亭玉立。从小丘西行,是毗邻清水河,随着清水河蜿蜒向前绵延数十里的竹海。

      “咦,有笋子。”

      晚秋背着一个旧背篓,竹编的背篓历经风雨,篾条逐渐风化变脆,有好几处篾条已经脱落,从编织紧密的篾片中探出头来,趁人不休息把人新衣裳刮烂。

      晚秋脚边是一竿青竹,竹根虬结嶙峋,根部有几个竹笋,碗口那么粗,顶着棕黑色的笋壳。

      竹笋是不能直接用手掰的――笋壳上面蒙着一层黑色,仔细看是一层黑色绒毛,就跟荨麻叶片上的绒毛一样,短小却坚硬,扎到手上又痛又痒。

      晚秋扶着竹身,挨着竹子根部一脚踹过去,她使的是巧劲儿,看着轻轻巧巧,一脚却又准又狠,竹笋“咔嚓”一声,齐根断裂倒在地上。

      晚秋于是拿了根竹枝,把竹笋刨进背篓。不多时,背篓就装得满满当当了。

      白安康拿了把竹刀,挨个挑选竹子。

      编背篓要用三到五年的竹子,篾成竹条才有韧性,一两年的竹子质地软做成背篓不经用,年纪大了的竹子质地又太硬,破不开,搓不动。

      很快,白安康选好一根竹子,他拿起竹刀,从底下“砰”的一声砍上去。

      他们这儿的竹刀是特有的,有的地方是拿斧头,有的地方是拿锯子,他们这儿有专门砍竹子的竹刀,竹刀跟别的刀不大一样,它是没有刀尖的。就是一块长方铁块,一头被打卷起来成把手,于是一头窄,一头宽,刃厚,刀背更厚,前头刀头齐整整,就跟刀尖被人给锯掉了一样。

      这把竹刀也是晚秋的嫁妆。

      小两口都勤快,不用人催,干起活来不惜力气,山上“砰――砰――”地响,一根又一根竹子倒下。

      晚秋手脚麻利,一根竹子倒下了,她就急忙把竹子拖到一块,拿了草绳捆好。

      两个人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白安康问她:“秋娘,你咋这么勤快啊?咱们家不缺吃穿……你还这么勤快啊?”

      晚秋歪头看他:“那你呢?你们家铁杆的钱粮,有你爹一天,就有你一口,你就是躺家里不下地都有吃有喝,为啥子要跟到我干活呢?”

      白安康想了想,看着晚秋笑:“不知道为什么,跟着秋娘你干活就觉得踏实,在家里待着有吃有喝,但是不痛快。过日子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样,飘得很。”

      晚秋抿嘴笑,她知道是为什么。

      上辈子,她一心跟着白二哥过日子。钱粮是公爹的,家里钱和粮食都叫陶氏锁起来了,小两口过日子就跟叫花子一样,眼巴巴指望着陶氏指头缝里给漏点什么。

      那个时候,晚秋自己没钱,虽然一天不用干活也有得吃,日子过得松快,但是手头很窘迫。她自己没有收入,白二哥偶尔打零工赚不了多少钱,而且泰半是上交给陶氏的。她自己偶尔连梳头油都没有,实在是窘迫。

      但是后来生了场大病,婆母不肯拿钱出来给她治病让她明白了,仰人鼻息过日子终究是不踏实,今天赶上婆母心情好了,给两个钱让她买点胭脂水粉,明天婆母心情不佳,她就快病死了婆母也不会拿出一分钱来。

      后来她跟着白二哥出去做匠活,靠着自己本事吃饭,让她明白了自立自强的可贵。不仰人鼻息,自己也就活出了个人样。

      想到这里,晚秋笑着对白大哥说:“自己干活过日子踏实,可能就因为活得像个人样吧。”

      像个人,不像桌子下摇尾乞怜,等着主人大发善心,然后啃上几根剩骨头的狗。

      白安康低了头,若有所思。

      两口子干活麻利得很,很快砍好竹子,捆成两捆,晚秋背着竹笋,白安康扛着一捆竹子,两人下山去了。还有一捆留在山上,不用担心有人偷。村里人做事偶尔精明,但是到底还算淳朴。

      回了家,放了竹子。晚秋进屋子舀水喝,看见灶头上放着一副碗筷,是陶氏吃过饭,连碗筷都不收拾就溜出去不知道到哪里去看热闹了。

      晚秋喝了一瓢水,准备洗碗,揭起锅盖,看见锅里还有一碗饭菜,是她给冬妹留的,饭菜都凉了。

      晚秋心头一跳,扔了锅盖跑出去――

      “……康哥,冬妹呢?”

      冬妹,不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ω`?)
    我看见多了些收藏评论和营养液,现在上了总站言情新晋榜了,谢谢你们的支持。
    没什么好报答的,就加更吧。
    这是加更,还有一更正常更新。
    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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