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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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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吕寒觞的婚事还是告吹了。原本吕侯爷亲自物色了一个还算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的女儿,性格温婉大方,娘家事少,有眼色不添乱。奈何吕寒觞态度坚决,亲自上门去退了亲。
侯爷气不打一处来。怎料北漠前线双方僵持,战况焦灼。他急于让寒觞上战场立功,续写吕家传奇,光宗耀祖。婚事便不了了之。
“打胜仗回来,光耀我吕家门楣。”
老侯爷把密室里他珍藏的箱子拿了出来,他没叫下人,佝偻着腰,自己把它从里面抱出来,箱子上是把结构繁复的金色的锁,他从一个暗格里取出钥匙把锁打开,里面的东西露出真实面目来。
“这是你父亲的战甲。”
幼年时的事寒觞已经记不太清了,隐隐有画面在脑海中闪过,那个男人在万军之首,身着战甲,回眸搜寻自己的妻儿。
“怎么找到的?”他盯着那过了十几年仍旧如新的一般的铠甲,嗓子喑哑,问道。
“拾骨人捡回来的,这些年我保管着,总能想到那孩子。”侯爷也触物生情,“夏国自开国以来战事频发,发战争财的拾骨人已诞生百年了,身上带些值钱的东西,等他们拾回来了亲人们们也能凭着那东西相认。”
“有什么用呢?”
“落叶归根总好过客死他乡。”侯爷念叨着,“你也带上。”
死字只有落在自己头上的时候才会切实地感到害怕。吕寒觞沉默了一会儿,把战甲抱到了自己的房间。
大夏是个病入膏肓的庞然大物,无数虎视眈眈的敌人等着分食他的躯干。那年吕寒觞十七岁,即将整军赶赴战场。
预计七天的整军时间,直到第六天他才鼓起勇气去见余倾。
他在国院外面等了两个时辰终于等到放课,远远的,少年们一哄而出,余倾和公主殿下走在最后面,两个人手臂相贴,说着什么有趣的事,公主掩面而笑,眉眼弯弯。画面很美,说不出的相配。
直到两人在国院门口分别,余倾的嘴脸都没有放下来过。
余倾的生活一直无忧无虑,但也很少这么开心。这样看着醋味淡了些,只要他高兴,寒觞便也跟着高兴。
“寒觞。”看到等在这儿的人,余倾眼睛一亮,跑过来扑到寒觞身上,“怎么想起我来了。”
“我……”寒觞把眼前人抱了个满怀,鼻尖跳动着熟悉的味道,他满意地笑了。
“有时间没?帮我个忙。”寒觞还没回答,余倾便兴致冲冲地打断了寒觞的话,催寒觞快上马。
“去哪儿?”
“望夫山。”
“去做什么。?”
“采花。”余倾策马走在吕寒觞的斜前方,“听说山崖上长着朵糜途花,这花稀少,位置又陡峭。”
“采了送给公主殿下吗?”
余倾惊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其实,是殿下没有见过糜途,她快生辰了我才……”
“你喜欢她吗?”吕寒觞沉默了半晌,挤出这样干巴巴的一句。
余倾的马跑得太快,这句话便消散在了风里。若他的声音大一点,会得到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不喜欢。但那个时候的他不知前途,没有后路,答案怎样对他都不重要。
那个时候的大夏已穷途末路,只在表面上维持它的华丽。那里的战场啊,十人去,三人还。他不奢求有结果,能在出征前日见一见自己喜欢的人,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望夫山的山崖数十仗高,鲜红的糜途开在崖壁凸起的地方,颜色像血一样,从上往下看,小小的一点。
余倾带了绳子,想顺着攀下去。寒觞舍不得他涉险,抢先一步拉着绳子跳下去。下降的过程中他被凸起的岩石磕到了手臂,痛得冒出了一头冷汗。余倾在上面也跟着心惊胆战。
“你快上来,糜途不要了。”余倾急得朝着下面大喊。
“没事的,很快。”
“快什么,不要了,老子让你上来你就上来!”
“就还差一点儿。”寒觞没有放弃。
他又向下降了降,伸长手臂一捞把那红色的花折了下来。
等他好不容易爬上去的时候已经狼狈地不成样子了,身上全是土和泥巴,衣服被划破了,还有的地方隐隐透出红色,是不小心受的伤。
寒觞没觉得多疼,一抬眼却见余倾脸上有眼泪偷偷划过。
“你……哭了?”他不确定地问道。
“没有。”
“你就是担心我了。”寒觞伸手想给他擦擦眼泪,看到自己脏兮兮的手指又无奈地收了回来,“咱们竹马十几年,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余倾把头别了过去,“别自作多情,是这悬崖上风太大了。”
他吸了吸鼻子,调整了情绪后把头转过来,寒觞正笑眼弯弯地看着他。整个人笑得像个翘着尾巴的小狗一样。
“你没事吧,身上有血。”
“我能有什么事,都是擦伤而已。给你。”吕寒觞把手里的花塞给他,“小时候答应过给你一朵最好看的花,就算你是给公主殿下的,那也算是我履行了承诺。”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吕寒觞确实说过以后要还他一枝花,不过时隔太久,余倾记不清了。
“怎么说的好像要两不相欠一样,又不急在这一时。”
“下次见面可能不知道要等多久以后了,我怕自己食言。”寒觞道,“这次出征北漠,我代表我们吕家人,明天就走。”
余倾愣住了。
“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回来的。”余倾呆愣的样子很可爱,寒觞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等我回来有很重要的话跟你说。”
“你既要去出征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怕你舍不得我呗。”寒觞装作很洒脱的样子,但是心里多慌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无父无母,跟吕家人没有亲情,在外又没什么朋友,这世上余倾是他最重要的人,就算没有朦胧的情意,他也依然值得他牵挂。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他如是承诺道。
下山的时候两个人隔得距离很远,余倾走在前面,寒觞走在后面,他想即便能多看看他的背影就算赚到了。夕阳落在山背面,林中惊起一串飞鸟。
余倾把那支花捏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捧回王府。
糜途果然是这世上最美的花,花瓣上的红娇艳欲滴,散发着致命的香气,他看着那花,心思却落在别的地方。
从小到大,与寒觞相处的一幕幕又重新出现在眼前。
幼年时的初见,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他们在河边打闹,互相推对方下水,在街上嬉笑而过,翻墙跳瓦。再大一点,他们学会了喝酒骑马,成了让先生头疼的孩子。年节的时候两人偷偷爬上城墙,百盏天灯摇摇晃晃地升起,映亮了整个京城,夜色明亮又盛大,风起了,他们像一对小鸟依偎在墙头。在国院里,两人总能被罚,抄写诗篇时余倾一侧头就能看见寒觞认认真真被罚写的侧脸,鼻梁高挺,睫毛轻轻煽动。
再后来吕寒觞不再去国院了,两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余倾时常感觉心里空空的,好像把自己很重要的东西丢掉了却怎么都找不到。后来的那天晚上寒觞忽然出现在自己屋外,可怜巴巴地求他收留,两人挤在一张床上,夜里寒觞偷偷凑过来伸手搂上他的腰,那时候余倾没睡,他闭着眼感受着,心里甜的像是蜜饯上撒了糖。喜滋滋地装作翻身的样子滚进他怀里。
如今这些所谓的“过去”一件件回想起来,余倾心口有些涩涩地疼。
原来所谓的情早在不经意间萌芽。是他一直不愿承认罢了,“竹马”这两个字的壁垒他不敢轻易打破,如今他发现了自己的本心,着实是晚了点。
思即此处,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难以理解的情绪似乎都豁然开朗了。余倾披好衣服向外跑去。
“唉,阿倾,你去哪儿。”晋王刚刚回府,正撞到他。
“去侯府。”
侯府不远,他一路快马加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但有时命运弄人,他到的时候,吕寒觞已经策马前往了城外。余倾牵马,沉默地听完了侯府下人向他解释。站在风里,他身上的僵硬久久不化。
明盛十六年,诛夏之战彻底爆发的那年。百年间出过十余名将的吕家终于重新回到了战场。世孙吕寒觞领兵向北,支援战场。
这次出兵和十二年前那次不同,没有亲朋相送,以至于他没能见到余倾最后一脸。
吕寒觞从小便没有离开过京城,一路上风景陌生,没几天他就辨不出方向。
离开京城的每一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余倾,他不知道这次战争会花多少年,也许等他回去余倾已经成了亲,他没有说出口的告白再也没机会让余倾听到。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时时刻刻地把他刻在心里。军中无趣,想念余倾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