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灵书》彧重翎

1、江山令【一】

　　元清六年。

　　天色迷蒙，刚升起的太阳透不过薄薄的云层。淅沥的雨落着，消失于青石板上，像是化作一层轻雾笼罩着小巷子。二月的春，微雨的晨。天幕似遮了一层帘子，迷蒙，却并不惹人讨厌。

　　“呀，老张，这么早就起了呀！”烟雨小巷中，传出早起人们的交谈声。

　　“是啊是啊，多捕些鱼好换钱，小孙子可念叨着要吃肉呢！”

　　“可不。我家儿子还要乡试呢，可得给他好好补补！”朴实的中年男人脸上透出一股身为父亲的自豪。

　　“咦，这不是昨儿搬来的那户人家吗？老吴，这匾上写着什么？”

　　“‘寄音馆’？怕是个代信先生吧。”
　　“唉，在这种地方做生意，能赚到钱吗？”

　　一句感慨又夹着几句家长里短随风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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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庆十一年。

　　火！极烈的火映着金碧辉煌的殿宇，熊熊火声似要吞灭一切——呼救声，哭喊声，咆哮声，以及金铁交接之声。这一夜，皇城在烈火中无声嘶吼。

　　“长公主殿下！”踏火而来的少年嗓音嘶哑，一身盔甲早已被血污得看不出本色，猩红大氅不知为哪一处尸骨盖住了不瞑的眼。他的脸上泼着血，他的肩膀带着断箭。他精疲力竭，他又坚不可摧。

　　在少年的不远处，一红衣女子持剑而立。少女妆容凌乱，却眉目坚毅，神态高贵，自有一股气势不可侵。红衣少女身后站着她的隐卫，隐卫一手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一手持着已经卷刃的剑。小女孩浑身颤抖，脸上是干涸的泪迹，她很害怕，却早已无力哭泣。一个不知往何处望去的孩子，两个狼狈的人，与周围十几个敌人冷眼对峙。

　　五十多人！这条从寝宫到城门的路洒满了五十余个忠心耿耿的隐卫的血，到最后只余她与他与她。

　　少女在看见少年将军的一刹，眼中一亮，暗中向隐卫打了个手势，旋即发了狠向一个方向杀去。十余人立即一哄而上。血光，艳烈了火光。

　　少年看着隐卫冒死冲出，小心翼翼地将手中女孩交付给他，而他的心口，早已贯穿着一把利刃。

　　他听见长公主用不甘又决绝的声音最后对他说：“将军，我赫国血脉，不能亡！”

　　仿佛看见了红衣少女数剑穿身的场景，一直没有焦距的小女孩突然把头转向少女的方向。

　　“皇姐——！！！”

　　“啊——”少年仰天长啸。啸声和着小女孩稚嫩而撕心的哭号盘旋火光之上。

　　他想起没有在龙椅上体面死去，而选择与将士在城墙共同抗敌的陛下，他想起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同窗好友，他想起为了尊严毅然自裁的娘和妹妹。

　　少年抱紧了怀中瑟瑟发抖的孩子，咬牙抬起被箭矢贯穿肩膀的右手，手中重剑一晃，刺中了一个人的心脏。有人从背后迅速袭来，来不及闪躲，他微一侧身，用身躯挡住了那目光空洞又充满恐惧的小女孩。

　　他压榨出血肉骨骼中每一丝潜在的生命力，舞出一片剑光，挑起一片丹红的水幕。水幕之上，恍惚现出一张张他所熟识的脸庞，最后，他看见了那个美丽高雅的红衣少女。然后，一切轰然破碎。

　　不见了，他的家。

　　……

　　“轰——”金銮宝殿坍塌。

　　这一夜，皇城在火中凄厉湮灭。
　　赫国，亡。

　　天庆十一年，骠骑大将军发动宫变。赫皇战死，赫国灭，况国立，改元天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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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清六年。

　　青石小巷中，一青衣女子款款出现。女子面容清秀妍丽，尤其一双美丽的眸子光华流转。女子在这薄雨天气中也不撑伞，只任由霏霏细雨落下，濡湿了衣裙与乌亮的青丝。淡淡雾气在她周身腾起，让她整个人仿佛要与这青石轻雾融为一体。

　　青衣女子在一户人家外驻足，定定地看着“寄音馆”三个字。良久，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室内陈设一如屋外，很是简洁。一个蓝袍男子正站在案旁研墨，听见门开的声音，头未抬。
　　“姑娘，可是要修书？”

　　见迟迟未有人作答，男子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俊朗面容。

　　“先生，”青衣女子终于出声，双眸看着对面的男子，愈发明亮而澄澈，“我听说，您能寄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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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正二年。

　　小院中，秋风将为数不多的黄叶卷下，落在院中坐在地上的小女孩身旁。小女孩不过六七岁，身穿一件碎花小袄，红嫩嫩的小圆脸颇为可爱，不过眼神却是空洞洞的。

　　远远听着有脚步声传来，小女孩立马麻利起身，摆出标准的马步姿势，直到脚步声的主人现身，女孩才苦着脸叫嚷道：“姐夫姐夫，阑儿好累啊！阑儿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了，阑儿腿好酸！”

　　走进小院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面容俊逸，眉眼锋利，像一把随时可以出鞘的利剑。他定定地看了小女孩片刻，旋即语气严肃地斥道：“阑儿，不许撒谎。”

　　谎言被揭穿，小女孩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却还是嘴硬地嘟囔道：“我没有。”

　　少年却走到女孩身后，拍掉她衣服上因为坐在地上而沾染的灰尘，“一身的灰，还说没偷懒。而且，你站的方向错了。”

　　说及此，少年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怜惜。
　　若不是那场大火，阑儿的眼应该是最水灵的一双眼了吧。

　　“姐夫，我错了。可是真的很累嘛，而且站成这样也没什么用吧！”

　　少年皱了皱眉，“不要再唤我姐夫。你再好好地扎半个时辰的马步，这次我看着你。”

　　听到此言，小女孩面上浮现出苦恼之色，心中叫苦不迭，却又不得不扎好这半个时辰的马步。

　　半个时辰后，少年抱着已然累坏了的小女孩，替她轻轻揉着小腿。

　　“姐夫，我好累，还好饿！”

　　“一会儿吃饭。”少年顿了顿，“莫要唤我姐夫。”

　　“哦。”小女孩闷闷地应了一声，过了片刻又不甘心地道：“可你就是嘛。”

　　少年沉默，目光转向墙外，仿佛透过墙看见了那座繁华的城池。

　　一年多前，那座城在火中无奈地化为荒芜。在那座城中，他失了家，亡了国，也弄丢了曾与他有一纸婚约的心爱女孩。

　　现在，那座城换了姓氏，又变得车水马龙，可他的女孩回不来了。

　　少年将小女孩抱正，语气严肃：“阑儿，这世上，再也没有你的皇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