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献祭》孤月尧

5、人（三）

　　“大爷，你这有大的塑料袋吗？”杨奕洛把选购好的物品堆在桌上，歪头夹着手机，艰难地回答：“婷姐，我都买齐了，回去了就给你送过去……没事，您别客气。”

　　“一共八十九，”看店的老头把选好的商品装进袋里。

　　杨奕洛有些诧异，手指比划了个八，这村里没几个活人，估计这回自己成待宰的肥羊了。这么点东西卖八十，够黑心！电话那头的领导等着他把东西带回去，“婷姐，您没吩咐我就先挂了……行，行，没事。”

　　他笑得僵硬，挂掉了电话，“你们这里的东西都不标价的。”

　　“都这个价儿，”老头抬眼瞧了他一下，继续看报。

　　领导吩咐的东西，杨奕洛不能说不买，况且他还赶着回去。

　　超市门口是村里仅有的水泥路，路修得不宽，汽车是没法走的，外地人来到这儿只能靠步行。走到黄泥路时，杨奕洛依旧不习惯，两只脚底踩满了泥巴。

　　然而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前方传来的打闹声。

　　“咦，他好恶心，我刚刚看见他在吃虫子。”
　　“这有什么，怪胎连垃圾都吃，他翻过我家垃圾桶，被爸爸用扫帚赶走的。”
　　“他在瞪我们！要不走吧，我觉得他很恐怖。”
　　“怕什么，他只是个孤儿……”

　　杨奕洛本不想插手，但听到这时，心里不太舒服，那群小孩围在一起，看不清他们话里的孤儿。

　　“喂，玩火很危险的，”杨奕洛夺走领头孩子的打火机，瞬时墙角看了一眼。

　　瘦小且肮脏的，半长的黑发结了成块，个子不高，因为低头的缘故，无法看清脸庞。

　　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杨奕洛在心里想，这一圈的孩子年纪都挺小的，领头也最多是个初中生。

　　村里的孩子没见过杨奕洛，见他是个成年人，到底是有点怕的，领头被抢了打火机，十分不悦，“你是谁？把东西还我！”

　　“可以，但你得带着你的朋友离开，”杨奕洛说到。

　　“你想帮他？你难道认识他？”初中生转了下眼珠，不知在想什么。

　　“不认识……但你们不该仗着人多欺负他，”杨奕洛皱眉。

　　“嗤，无知的外乡人，这个怪胎反而享受着被人欺负的生活，”初中生嗤笑。

　　“……东西还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帮你丢了，”杨奕洛不信这话，随意抛了两下打火机。

　　“别呀，那是我爸的……还给我，我们立刻走。”

　　杨奕洛颔首，把东西抛给初中生，这群孩子也守诺地离开了。

　　见人走后，杨奕洛正想开口，却见孤儿又翻垃圾桶了，“里面的东西很脏，你……”

　　没有停顿，也没有回话，孤僻的孤儿完全无视他的存在，甚至在这期间翻找出了“战利品”，连忙想往嘴里送。

　　从未见过的场面，饥饿贫苦到这个地步，是杨奕洛从未经历过的，但现在，他无法看着孤儿吃下这样的东西。

　　“喂，别吃垃圾桶里的东西，”杨奕洛一手抓住了孤儿的手腕。

　　纤细冰凉的，轻飘飘的触感，让杨奕洛怀疑对方的身体状况。

　　他真的能活下去吗？

　　“……”孤儿终于注意到杨奕洛，微微抬头露出漆黑的双眸，眼里写满不悦，强硬地要挣开他的手。

　　“对不起，”杨奕洛以为把人抓疼，连忙放手，结果刚放开，孤儿就像避瘟神般快速逃走了。

　　“等等！”他呼喊对方，却见那瘦小的身影头也不回地溜走了，“这个小孩跑什么……我又不是坏人。”

　　“嘿，年轻人你管他闲事干嘛？”看完全程的大爷，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我……他看上去不太好，所以我想帮帮他，大爷，他为什么避着我？”杨奕洛挫败道。

　　“帮他图啥……你又是个外地人，过来就当旅游的，总不会把人带回去，”大爷抽了口水烟。

　　“我知道……但看见了，也没办法不管，”杨奕洛淡笑，他清楚被同龄人欺负的味道，知道失去双亲的痛苦和孤独……也正因如此，身体才会不由自主地动了。

　　“哎，那个小鬼根本不稀罕，你也别想了，”大爷摇摇头，回屋前提醒了他一句，“早点回去吧，我看这天，怕是要下大雨咯。”

　　杨奕洛抬头一瞧，发现不太妙，云层不知何时聚集在了一起，黑压压的，随时都有倾泻的可能。看到这样的天色，也没法再去想孤儿的事，急忙往度假酒店赶。

　　“哗啦——哗啦——”

　　白茫的水幕遮盖了连绵的山色，青灰的屋檐下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杨奕洛站在里头叹了口气，挽高的裤脚依旧被打湿了，这大雨不讲武德，来势汹汹，还跑几步，就被雨势困住了。

　　好在这附近的村民心善，邀他进屋避雨，不然得淋成落汤鸡。

　　“这个雨没那么快停，你中午要在这儿吃饭吗？”屋主问杨奕洛。

　　杨奕洛看了下手机，已经中午十二点了，他抬头不太好意思，“那太麻烦你们……”

　　“不麻烦，你看看哈，这是菜单。”

　　嗯？杨奕洛拿到菜单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家小饭馆，难怪那么热情地邀请自己进来，原来是想做生意。

　　“也行……”反正回不去，先吃了饭再说。小饭馆里的菜品不多，多是些简单的家常菜，杨奕洛看后点了份鸡腿饭。

　　直到吃上饭，外头的雨势依旧不见小，杨奕洛那个愁啊，领导还等他回去送东西呢，现在是吃鸡腿都没味了。

　　或许是吃得不够专心，杨奕洛有种被人偷窥的感觉，大概感觉了一会儿，终于找了视线的来源，他顺势望去赶巧撞到了那人的眼睛。

　　漆黑如深渊，无声无情，像极了死人，孤儿被发现后，立刻躲回水缸后。

　　原来是这个小屁孩……杨奕洛嚼着鸡肉，松了口气，刚刚那股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但现在已经消失了，想来是错觉。

　　连绵的雨幕横在两人之间，只能隐约看到那个人的衣角，杨奕洛摸摸自己的脸，他长得也不丑啊，怎么把那个家伙吓成这样。

　　“小朋友？大哥？帅哥？喂，你理理我，我都看到你了，你是不是饿了，要是饿了可以过来，我请你吃饭？”杨奕洛朝那人喊话。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哗啦的雨声，躲在水缸后的小鬼一动也没动。到这个时候，他都怀疑对方是个聋哑人了，不然怎会无法沟通。

　　杨奕洛有点失落，低头啃了几口饭后，再次有了被偷窥的感觉，他连忙抬头，果不其然看到了水缸后面的孤儿，那人见他望来，便又赶紧缩了回去。

　　来回折腾几次后，他觉得那家伙应该是饿了。也是，之前还在垃圾桶刨食，若不是被自己“打扰”了，对方说不定已经吃完了。

　　雨势渐小，临走前，杨奕洛打包了一份鸡腿饭，店里没有饭盒，只能用朔料袋装着。

　　山村被大雨浣洗后，清新的空气夹杂着草木的芳香，翠绿欲滴的树芽上挂满了水珠。

　　等杨奕洛来到对面时，孤儿早就离开了，他看了着手中的饭，走到旁边的小树，把它挂在了树枝上。

　　他应该还会过来……也或许没走远。杨奕洛勾唇笑了下，转身离去。

　　稍远的距离，一个瘦小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他看了眼树上的饭，眼里滑过不屑的讥讽。

　　那个努力融入世界的家伙……还真以为自己和他一样？

　　孤儿转身想离开，但空气中的食物味勾引着他欲望，饥饿到疼痛得的腹部发出声响，他看向颤抖的手指，知道这具身体已濒临极限。

　　雨过云散，晌午的阳光落在树上，翠芽上水珠的折射下反射出光芒，光秃秃的树杈上，早已不见了那袋鸡腿饭。

　　…………

　　度假酒店的早晨，杨奕洛洗漱穿戴完毕后，打算下楼吃个早餐，他翻看手机打开了门，却在走廊的角落看到了一个黑影。

　　“啊！”他被吓得叫了一声，成功把黑影也吓到了，那东西跟着抖了两下，随后，杨奕洛发现是昨天在村里遇到的孤儿，“你，你怎么在这儿？”

　　度假酒店虽然离村子不远，但门口都有保安，只有酒店的客人才能进入。

　　但孤儿并不回答，反而是从口袋掏出了一个石头，直直地递到了他面前，苍白不适常人的皮肤，青紫的血管，以及躺在手心中央的黑石。

　　看到这幕，杨奕洛愣了一下，“这是要给我的？是你送我的？”

　　孤儿不想听他废话，便点了点头。

　　“谢谢，”杨奕洛并不嫌弃，相反还有些惊讶，“嗯……还挺漂亮的，诶，等等你别走啊。”

　　孤儿把东西送到后，便想离开，结果被对方一把抓住了，这让他十分不悦。

　　都怪之前吃了对方给的食物，不然也不用这么麻烦。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上来的，但来都来了，我带你吃个早餐，”杨奕洛笑着说。

　　孤儿一万个不愿，最终趁着杨奕洛没注意，才偷偷溜走的。

　　…………

　　曾经的记忆，重新浮现，此时的杨奕洛还置身于诡异梦境中，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开始恢复。

　　迷朦中，听到了腐尸的嘶吼，它们接踵而来源源不绝，可惜他已倒地，再无力气爬起。

　　要死在这里了……灰蒙的眼里露出绝望，指尖狠狠扣入泥地。

　　也就在这时，脚腕被不明之物扣住，强大的力量见他整人拽进了黑洞之中。

　　“砰——”经历短暂的失重，很快便落到了半干的泥里，杨奕洛被这突发情况吓得不敢动弹，这里面无比漆黑，看不到任何东西。

　　然而，这里有一道陌生的呼吸声，这诡异的认知，让他头皮发麻，甚至没了思考的能力。

　　正当杨奕洛幻想着一百种诡异而可怕的场面，耳边传来了话语，“起来。”

　　熟悉的声音，令他有些迷茫，对方见他不动，没好气地说到，“还要我请你起来？”嘴上说得难听，带还是伸手把人拽了起来。

　　摸到冰冷的手臂后，杨奕洛微微抽气，“又是你，你为什么会接连出现？”

　　一如之前的梦境，在杨奕洛绝望无路的时候，对方就会出现。

　　男人没说话，摸索了一会儿点亮了手中的火把，微弱的光瞬时照亮了这个诡异的空洞，四周皆是黑泥，而前方是条长长的通道。

　　“是你把我拽下来的？”杨奕洛扶着泥壁。

　　“嗯，”男人看向漆黑的通道，回头看他，“既然都到这里了，要进去看看吗？”

　　杨奕洛咽了口唾沫，谨慎地看了对方一眼，"里面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男人低笑，抬腿向前走去。

　　这漆黑陌生的地方，杨奕洛不敢一个人待下去，犹豫几秒，硬着头皮跟上。

　　不知走了多久，男人突然停下脚步，“你现在不怕我了？”
　　“……”杨奕洛皱眉。

　　他们进入了一个更为庞大黑暗的空间，火把照亮的范围很小，仅仅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
　　杨奕洛明知这里有问题，却只能跟着对方走，没过多久，他们遇到了一个熄灭的篝火。

　　“在这里，”男人点燃篝火，坐了下来，似乎不打算继续前进了，暖色的火光映在他精致的眉眼。

　　杨奕洛不敢坐下，篝火的热量很快传到了身上，温暖了冰冷的身躯，紧绷的神经开始舒缓。

　　正当杨奕洛舒服放松时，男人开口了，“杨先生，你得解决这个梦的根源，不然会死哦。”
　　“你到底知道什么？”杨奕洛被这句话吓到。

　　“这个腐尸很想杀你，”男人低笑，“你对我的态度真差，下次我不会再救你了。”
　　“……呵，”杨奕洛冷笑，即便身体在发抖，也不愿向怪物低头，“谁稀罕。”
　　“真有骨气，你打算找那个孤儿？”男人讽刺道。

　　“你想做什么！”杨奕洛表情难看。
　　“没，我不过是你梦里的虚无，你这么怕干嘛。”
　　明眼都能看出的假话，杨奕洛怎么可能会信，但他肯定聂家村的孤儿有特殊的能力。

　　“我问你个问题，”杨奕洛抬头看向男人。
　　“什么？”
　　“是块黑石救了我？”
　　“是啊，”男人笑了。

　　“所以……你是邪神？”
　　男人顿了下，随后笑容变大。
　　回答我！
　　无法发不出声音，杨奕洛感觉到了无力，意识被拉扯，还未得到答案就堕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