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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影憧憧 ...


  •   叶盛桐今天倒霉透了。赵冀那厮不知道走的是什么运气,竟和荣王府拐弯抹角地勾连上了,想必掌印之位落在他口里,也是十拿九稳的事。姓程的单独把他叫过去,只说你小子年轻,一对浑浊老眼里像突然长了钩子,死死地盯他。他谄笑着糊弄过去,转身就叫小喜子去吉光轩王美人处打听消息。

      王美人可不简单,在内宫待了快二十年,虽然恩宠淡薄,又无皇嗣,愣是生机勃勃地过了这么多年平淡日子,从未将自己置于险境。

      等喜子跑回来,也快到晚上了。叶盛桐看着地上映出他单薄的侧影,忽然记忆中的一角与现实重合:他初入宫那年,也是一个这样的夏夜……

      净过身的小太监们在炕上躺了一旬功夫,开始被配到各处干活。他先去的是储秀阁。那里平时没主子去,宫人私会的也有,赌钱斗殴的也有,至于欺凌弱小、缺衣少食,更不鲜见。他长得白、看起来不像苦孩子,就总是被欺负的那个。

      那年四月份的时候,天热起来了,院里的副主管拿着三枚铜板朝他晃了晃,要他跑趟腿,回来就给他。他一路跑到御花园,只见海晏楼边两人扭股糖似的搂作一处。他躲在草丛里一直等一直等,看到女的整理衣衫走了,也不敢出来把油纸包给那男人,直到男的也踱步离开,才喘了口大气。
      他赶回储秀阁,只说已经送到。副主管狞笑着看他,已经让他后背发凉。他像提小鸡子似的把他脖领子拎起来,走进了一间秀女睡觉的屋子。

      “小喜子,你多大了?”叶盛桐慢慢地佝下腰去,嘴角一点点弯起来,变成这孩子从未见识过的陌生笑意。

      “师父我…我七岁。”小孩的声音开始发颤,凑近些能听到齿间“咯咯”乱战的声音。师父的眼神已经开始变得冷漠而陌生,自己必须冒着挨骂、甚至挨打的风险,能跑多远跑多远。

      叶盛桐猛地伸手抓住喜子袖管,拉近了强硬抱在自己怀里。他手臂用力扼着那孩子的胸口,不让他顺畅地呼吸,另一只手看似轻轻柔柔地放在男孩头顶,却根本无法甩开。

      你长大了,也会糟蹋男童发泄,以折磨白净小孩子为乐。你等着瞧吧。你不是例外。

      就在瞬间,小臂传来一阵剧痛。叶盛桐如遭雷击,整个人呆在那里。趁着他下意识缩手的空档,小喜子连忙撒丫子跑了。他掉了一只鞋,想回来捡,略一犹豫,心疼地回头望了望,更不要命地跑到西小路上去了。

      完了,他若是把今晚的事抖搂出去,原先就等看他笑话的那些人,又怎么可能放过这茬。叶盛桐查看过带血的牙印后,从随身佩戴的茄袋里捻出两块胶饴糖,想叫下小喜子,愣了愣还是没叫。那小孩恐怕被吓得不轻,终究不是耍处。男子懊恼地垂下头,似游魂似的向前走了,拉出长长的一个孤影儿。

      他原本没想去拦那灯,全当没看见。那人却要躲他,反身就跑,他倒提起了些促狭心思。管他是谁,拿住了敲几个钱,也是内宫中最常使的伎俩。那人像是个憨傻的,吹了半天灯芯,看他迎面而来,便把灯笼掼在地上,提裙欲逃。叶盛桐乐了,只说:“这是还要往哪走啊?”一边大跨步追上。
      几步之间,叶盛桐就掣住那人手肘,迫她将遮脸的宽袖放下。看清了人脸之后,他神色微变,随后眼珠一转,笑眯眯道:“身体好利索了?”

      李绮徽暗叫不好,此刻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就连沉默也错。怪自己太想当然,一个女官独自走这片东西二路间的林子,被人捉住,可不就像去私会,她有理也变没理。
      谁知这位叶少监见她慌乱不答,也没纠缠,只是目光越过她的肩膀,不知道看向哪里出神。
      “奴却才来送相熟的朋友,折返路上,因为天黑走得慢了,还请少监……”

      叶盛桐收回目光,轻飘飘瞄她一眼,不知信了没信,森然道:“典宝说得容易。”

      绮徽心里惊疑,此刻强作镇定,伸手向腰间摸出钱袋,数了数里面那点零碎:“奴无意冲撞少监,若您不怪,这些钱请您买杯酒吃压惊,全作是奴赔礼了。”

      明明动了把钱收下的念头,叶盛桐却伸不出手来接过:他毕竟刚让她无端遭了一回祸事,没有反来勒索她银钱的道理。等那女官久久听不见他答复,忍不住面露慌张时,他才轻嗤,摆摆手说:“算了。” 女官还没反应过来,仍然盯着他,叶盛桐好笑道:“还不快走?”

      李绮徽终于醒过味来,返身欲走,可灯笼还落在那里,她又折回来拿沾了灰的灯。想了想,敛眉对叶盛桐认真道了声“多谢”。

      “李典宝想谢我,不如把这个留下。”叶盛桐指了指她手里的灯笼。李绮徽这才注意到男子没有秉烛,也未提灯。她夜视不佳,从没有摸黑走过夜路,但不至于到一步一摔的程度,于是便应允了。

      走开几步后,李绮徽脚下就不那么稳了。紧扶树干的右掌被粗砺的树皮磨着,她一边要眼观六路,看有没有人经过,一边要提防前方小径上的石子儿,怕被绊着崴了脚。泼墨般蔽暗的林中,连她呼吸的声音都依稀可闻。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听见一串逐渐加重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跟随在后方。绮徽屏住了气息,加快几步,对方也跟着赶上步伐,随着一团灯影照过来。一开口,就知是宫中的内宦:“李典宝,是我。”

      “你是谁?”太监语意难明,若有旁人听去,自己必定遭殃。绮徽仍不敢回头,直到那人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她身侧。她忙用余光去扫来人,摇曳灯下,他的样貌竟如此清晰。她实在没忍住,松了一大口气,复而心生警惕,“少监?”

      叶盛桐沉默着向后退了约尺余之距,唯有蜜黄色光晕投照在她眼前的路上,浅浅的,却也足够她看清了:“你走你的吧!”

      “……你好点了?”

      “好很多了,今日刚回司宝司听值。”绮徽不欲与这人僵持,心知他没有恶意,语气逐渐缓和,“谢谢。”

      “嗯。”叶盛桐先是淡然应了声,又道,“不必言谢。”

      “不说感谢,叫奴说什么呢?”

      他的回话轻轻的,像怕夜风偶然泄露了秘密,只好将低语封存在他的唇间,“什么都不用说。不,还是说点什么。”

      “什么?”

      ”…你没有说点。”

      绮徽十分迷惑:“啊?” 她听见叶盛桐笑了:“没关系,典宝学得很快。”

      再过一遍方才的对话,绮徽终于找到了让他发笑的原因,想:他真无聊。

      叶盛桐慢悠悠地搭话:“月亮圆呢。”今夜月色的确很美。草叶上沥着白露,灯旁已开始有小虫飞旋。一轮圆满的白月颤巍巍挂在天边。月旬之中,也就只有十五、十六两日全盛。阴晴圆缺之间,循照死而方生的节律。绮徽仰头望,附和道:“是很圆。”

      “那止血的创药好用吗?”他突然跳到另一个问题上,直直地向她抛出来,绮徽倒意外地不反感。原来那是外用的伤药啊。她不欲表明自己没敢用,糊弄说:“挺好的,多亏您了。”

      他懒懒应了声“嗯”,听不出多余的情绪,气氛又这么凝固了。

      “等过两日天再热些,日落就晚些。”她想了想,谨慎择出一句平平淡淡的闲话,“到出宫时候,宫人行走也不必提灯了。”

      或许是绮徽一瞬的错觉,她觉得男子好像很需要她开口讲话,但肯定不是因为需要她这个人。他立马接话,讥讽道:“李典宝是说,等入了夏,你夜里还来这林子里“送朋友”?”

      ……他早前说过不加追究的!绮徽怕他变卦,赶紧找补:“奴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找些话说罢了。”

      “我明白。”绮徽暗暗道,难不成你也明白你自己嘴贱吗?

      两人都不说话了,一前一后的两个影子越隔越远,隐约听见草丛里三两个夜虫哼鸣。还没到它们叫声此起彼伏的时节,还没遇到它们结群而来的同伴。闲花落尽,树也亭亭。

      眼见着离福喜西路才有数十步远了,绮徽驻足转身,等叶盛桐走近,福了一福:“今天实在是多亏您…”

      叶盛桐好似犹豫了片刻,才恢复漫不经心的样子: “别再有下回,下回你指不定遇见谁呢。我走了。”

      李绮徽看着他提着灯走远,略略放下心来。最后这几十步路,她摸黑走算不上难事。此次是她太粗心大意,如若叫人撞见她走在林子里,去告发了,宫里断然不能再容她。其实现在她心里还没忘却惴惴不安,不知叶盛桐会不会一转头就把她捅出去。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后悔也没有用。

      稍不留神,绮徽脚下踩了个空,裙摆登时被溅湿一小片。原来那处有个水洼,里面存积的水倒还干净,向下望时能照出圆月的影子。团圆,美满,安心,月亮通过她的宽容,把福祉带给人世每个角落,那都是值得被祝福的角落。绮徽漠然地看了看那水洼,一时间心里五感交集。

      她从树下捡拾了一块小石子,发狠劲向那水洼里掷去。

      石子入水,发出“咚”的一声响,打破静寂。圆圆的月亮也破碎在水里了。这里离西路尚远,那头根本听不见这细微的惊涛骇浪。

      女子匆匆走过,一切复归无声。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个小时极速码字(我速度巨慢),写得很粗糙,回头再改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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