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9、儿戏 ...

  •   “滴答”,哪怕是短短的一秒钟,榆桑都想让自己忘了那段记忆,把它彻彻底底地从脑子里拔除。可现实总是残忍的,总是将不好的塑造得最深刻,最顽固,最坚毅,让它们有足够的能力在繁复的记忆海洋中站稳脚跟,甚至可以说的是根深蒂固。
      榆桑真的以为她自己做的到,特别在那人去世后,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她可以摆脱那个缠绕她多年的噩梦,可惜不是,夜里的失眠多梦,白天的片段闪现,回忆固执地用它们的方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榆桑发生过的事就是不可磨灭的,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摆脱不了,就如同时至今日,她似乎还能清楚地感知到电流窜过身体时的感受,酥酥的,麻麻的,伴随着无处不在的疼痛感。
      “我们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到了,洄冼先行下车。
      其实在洄冼出声示意之前,榆桑早已知道目标地点已经近在眼前,透过那些对榆桑来说陌生又熟悉的路标,那些她能将次序特点倒背如流的标志,那些她看过不下百遍的东西。
      这么多年过去了,房子还是那幢房子,没有经过任何的修饰,也没有被风吹雨打侵蚀地体无完肤,它还是普普通通,和周围其他的同期建筑物一样的规格形式,不能引人注目,也不会有人去关注。再寻常不过的一栋房子,榆桑却能一眼就认出它,不用仔细辨认,不需走进细看,完全省去了确认这一道程序。
      洄冼好像也不用任何指点,就能够精准地将房子锁定,似乎全凭直觉就能找到这个地方,停车的时候准确无误地停在了房子的正前方,一时片刻的迟疑都没有,简直就像是熟门熟路的常客似的。
      时间已经过去一阵子了,榆桑似乎没有下车的打算,她坐在车里,隔着玻璃窗打量眼前的房子,不肯放过每一个细节,她的眼里没有故地重游的欣喜怀念,没有对这个对她来说象征着可怕的牢狱一般的地方的畏惧害怕,没有对未知前途的谨慎小心,只有平静,静如死水,无波无澜。
      一根烟的功夫过去,榆桑下了车。站在洄冼面前的她,任洄冼如何奋力观察,也再难看出任何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任何情绪了,洄冼知道榆桑又成了榆桑,那个刀枪不入的榆桑,之前他亲眼所见的那个惊疑不定,激动难抑的榆桑被藏到了最不可能被觉察的地方。
      “走吧。”此时的榆桑明显已经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完毕,洄冼自然要开始今日的正事。
      第一步,就是走进这所房子里,打开那扇记忆之门,释放过往的回忆,不论是洄冼的,还是榆桑的,都将无一例外,毫无保留地被释放。
      无人居住,无人清理,又是无人涉足的院子,昨夜的那一场大雪给它铺上了一块纯白的地毯,榆桑和洄冼一步一脚印地在上面留下了他们俩走过的痕迹。
      并列却又是仅有的两排脚印,整整齐齐地镶嵌在雪地之上,如同钥匙上的豁口,因为有了它们,钥匙才能称之为钥匙,锁住想要封存的东西,也因为有了它们,钥匙才能成为钥匙,在适当的时候取出曾经收藏的事物。
      同样的道理,洄冼和榆桑凭借着那些脚印,也只有他们亲自踏出的脚步才能够从记忆的深处挖掘出独属于他们的曾经。
      如今他们来到了门口,推开了那扇门,进了那幢房子里。
      在洄冼对榆桑的第一印象里,也许不仅仅是他,是所有见过榆桑的人,对她的感觉都是落落大方,谦逊有礼,庄重矜持的。只有亲近的人,比如洄冼,知道榆桑私底下也是得理不饶人的,是馋嘴的,是毒舌的,是没心没肺的,可什么样的榆桑都没有那时不期然闯入眼帘的她那般令人害怕,不敢靠近半分,深怕一不小心就会惊扰了她。
      眼见为实,可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洄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不能,是不敢,是不要,不想将他那双自以为敏锐的眼睛,那双让他在赛道上所向披靡,引以为豪的眼睛传递的影像当作不容置疑的现实,当作确确实实是正在发生的事。
      如同濒死的鱼,虽然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神却已经失了焦距,茫然地盯着地板,汗液从脸上滑落下来,一串串,一溜溜,没有片刻的停顿。隔着整个客厅,喘息声还是顽强地塞入了洄冼的耳朵里,一声声,一次次,那么轻微,又是那么沉重。那是榆桑吗?那是洄淅心心念念,百般护持的榆桑吗?那是人见人赞的仪态端庄,沉稳持重的榆桑吗?那是总是一脸奸诈样地拿捏着他的短处威胁他给她买零食的榆桑吗?不是,那不是,那一定不是,尽管洄冼的心里是这么呐喊的,可多么声嘶力竭都无用,事实就是事实,任你如何否认,它都是。
      洄冼看见的事实就是,两个刽子手在继续对着榆桑施虐,张狂得意的笑声掩盖了榆桑越来越虚弱的呼吸声,而洄冼的父亲,洄冼视若神明的父亲,他无比尊崇,无比敬仰,以为榜样目标的父亲,坐在那里,欣赏着他们的暴行和她的苦难,无动于衷,怡然自得。
      震撼惊讶也是一刹那的事,洄冼毕竟还是洄冼,反应迅速,动作敏捷的洄冼,虽然脑子暂时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地有些懵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冲上前去,乘那两个黑衣人不备,夺去他们的工具,阻止他们的暴行,用力地将他们推离榆桑的身边,尽可能快地让榆桑可以从磨难中解脱出来。
      远观的效果足以震慑住洄冼,那细看之下,几近虚脱的榆桑能带给洄冼的就只有惊骇了。散乱无形的头发,痛苦隐忍的表情,牢牢抠住把手的手指,青筋暴起的手背,止不住震颤的身体,耷拉低垂着的头,呈现给洄冼的就是这么一个蔫弱无力的榆桑。
      洄冼到那一刻终于明了,恍然大悟。榆桑突然之间变弱的身体,日渐萎靡的精神,越来越长的发呆时间,逐渐沉默寡言,愈发难得的笑容等等,她所有的不正常表现都在那间房间里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或许是榆桑好奇那仿佛无止境的折磨竟然中断,而那个时候,规定的时间还远远没到,所以她想抬起头一探究竟。而当她用残存的力气抬起头的时候,她看见了眼前站着的人,一个在她的认知中是绝对不可能会出现在那个地方的人,洄冼。
      洄冼至今都不能忘记那一刻榆桑看他的眼神,那样热切,仿若看的不是他,不是普通平凡的他,而是一个救世主,一个万能的救世主,一个来拯救她脱离苦海的救世主。
      如今回想起来,洄冼倒是希望自己不曾目睹过那一幕,不曾被榆桑那样全心全意地期盼信任过,如果是那样,或许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或许就不会有如今这个心如死灰,面若冷霜的榆桑了吧。因为没有过希望,自然就不会有那之后接踵而至的失望,也就不会是由他亲手将那惨绝人寰的失望赠予她,不会是由他做那个落井下石的人,在榆桑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狠狠地扎上一刀,让她遍体鳞伤的身体彻底失去挣扎的气力。
      那时的榆桑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见的,不相信洄冼会带着那样焦急关切的神色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相信她已然放弃乞求着的老天爷居然会听见她的祷告,派人来解救她。
      她使出仅剩的力气晃了晃脑袋,使劲眨巴了好几下眼睛,那个她以为是虚幻的人影仍旧没有消失,她才终于有了些许兴奋喜悦,她的眼睛里方能显现出有些许生气的情绪。
      那一眼,洄冼记忆犹新,从惊疑不定到半信半疑到最终确信,榆桑的眼里显露的是解脱,喜悦,激动,诉苦,隐忍,期盼,请求,哀求,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让榆桑前一秒钟还是黯淡无光的眼睛顷刻间迸射出熠熠神采,其中的热度灼得洄冼不敢直视。
      在榆桑的眼中,洄冼看见了自己,不再仅仅是她的哥哥,而是她最亲近最信任的亲人,是她最可靠最值得依赖的好朋友。
      得到如此高的肯定,洄冼当然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也向榆桑证明她的信赖是值当的,不会所托非人。
      年轻人本就血气方刚,容易冲动,何况是个男人就会有所谓英雄救美的绮丽幻想和锄强扶弱的情结,再加上受到那般前所未有的肯定,不需要其他的鼓舞,洄冼就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而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他能做的就是潇洒勇武地让榆桑脱离虎口,于是他一把抱起榆桑,目不斜视地离开了那个房间,并成功将她带回了家,其间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
      随着年岁的增长,见闻的增广,经历的丰富,洄冼和榆桑逐渐意识到那时候的他们毕竟还年轻,甚至是幼稚,少年不识愁滋味,大约说的就是彼时的他们。
      那个时候,回到家里的他们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任何事,不约而同地选择三缄其口,也没有深究过为什么事情可以进展地那么顺遂。可在那以后发生的事,他们都始料未及,也让他们彻彻底底地认识到了“天真”这个就像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词的深层含义,他们的行为在那个人看来形同“儿戏”,他们的成功也只是那个人一时兴起,容忍他们演那一场自娱自乐的戏罢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