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花》寒江春依

2、第二章

　　隔天一大早，华清就被拽起来，被套上浅蓝色的广袖衫，头上盘来盘去，又是簪子又是花饰，折腾到李歌打着哈欠下楼，才算勉强收工。

　　所以李家小少爷走下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华清——一个精致的古风娃娃，头上的发饰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偏瘦的身体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精神，衣摆曳地，像极了故事书里王朝公主。

　　“哇！”小孩子都是视觉动物，天生喜欢和漂亮的小伙伴玩，李歌揉揉眼睛，兴冲冲跑下楼：“妹妹好漂亮！”

　　给华清打扮了一早上的女仆长笑着给小少爷把衣领整理了一下，道：“今天小少爷要出去和同学玩，可不能丢了我们小少爷的面子。”

　　华清僵硬的站在原地，头发被挽的很紧，头皮有一种紧绷感，过多的货真价实的珠宝也是累赘——华清怀疑一天下来自己脖子可能会被压断。古风的衣物也不适合外出，总之就是很漂亮的花瓶一个。

　　他们的目的地是中央森林公园，最大的仿生机器森林，他们去的是九寨沟专区，1:1还原当初的景色。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华清一点也不像和这帮娇生惯养的小孩一起玩，她原本就是李歌带出来炫耀的，一来二去，几个孩子就因为谁家妹妹最可爱吵起来了。

　　心累。华清默默坐到了一边的石头上，这里栽了几棵桃树，她靠在上面，迷迷瞪瞪的打盹。

　　慢慢的世界被染为白色，她听到一声轻笑：“这里不是你该来了的地方哦，小朋友。”

　　华清有点委屈：“我不是故意的，我没地方去了。”

　　睡着后的的小姑娘放开所有情绪，对父亲的思念如潮水般涌出，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诶诶诶你别哭啊……啊啊啊是我不好你想来就来吧你别哭了小祖宗。”

　　白色世界里的声音是清亮的少年音，刚刚故意装出来一幅神秘高手的样子，没想到把小朋友直接弄哭了，现在手忙脚乱的哄着，无数次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嘴贱。

　　华清抽抽噎噎地擦眼泪，她努力压住自己的哭声，豆大的泪珠断线般掉下，不哭不闹的反而让人更加心疼。

　　“这，这里是哪？”她试图转移话题，见她终于平静下来，男声很高兴地配合道：“这里是我的空间，这树是按照我来仿制的，所以算我的半身。”

　　“所以……你是那棵桃树？”华清问到，“你是机器人？”

　　不知名声音发出抗议：“怎么可以把本大爷和那种没有灵魂的东西相提并论！我可是货真价实的桃妖！真真正正的妖族！”

　　华清抖了一下，“爸爸说妖精都是吃人的。

　　男声道：“我不吃人！我是好妖！”

　　华清很为难的说：“可是没有坏人会承认自己是坏人啊。”

　　“……可是我真的是好人……”男声觉得华清说的有道理，他思索了半天，突然一拍手，道：“哈，我是桃树妖，植物不吃肉！”

　　华清委婉地提醒道：“我现在就在你的空间里呢，也算被你吃掉了。”，听着男声一股委屈到要哭出来的感觉，她破涕为笑，说道：“那你和我做朋友，朋友是不会吃掉朋友的！”

　　“真的吗？我叫桃夭！”

　　“……我叫华清，你的名字，嗯，很有特点。”

　　桃夭显然很得意于这个名字：“一听就能听出本大爷威风凛凛的妖族身份。”

　　华清原地盘腿坐下，听他絮絮叨叨说着外面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窝在这里观察人类比较有趣。华清觉得他也挺有趣的，很纯净的灵魂颜色，她一个没忍住就多逗了几下。

　　“诶呀，你朋友好像在喊你。”桃夭有点恋恋不舍，“你睡的有点久，该起来了。”

　　“哦……”华清有点恋恋不舍，桃夭看的出来她不太想走，于是安慰她：“我们是朋友嘛，下次你来这里，敲敲我的树干，我直接把你拉进来。”他又补充道：“这里永远对你开放！”

　　“好……”华清说道，把自己的小心思藏在笑容之下，“下次见！”

　　没有下次了，等拿到父亲骨灰，她就要离开这里。

　　华清是被推醒的，一群穿着五颜六色公主裙的小姑娘们酸溜溜地看着她。

　　“这就是李歌他们家领回来的妹妹？”

　　“是华政的女儿诶，废物的女儿会不会也是废物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唉，华政怎么当上元帅的，我听爸爸说这家伙只会蛮干呢。”

　　“诶呦长的好看就是不一样啦，联盟也需要点花瓶撑撑面子。”

　　灰色的灵魂，被嫉妒和不当的家庭教育蒙蔽双眼，华清本不想理会，但她绝对无法忍受别人这样说她的父亲。

　　硬碰硬吗？别开玩笑了，她可比不过这群大小姐们，李家也绝对不会为她做的出格事负责，所以华清选择——

　　哭的惊天动地。

　　女生们被吓了一跳，还没讲什么，李歌就像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干什么干什么，欺负我妹妹？”李歌张牙舞爪地对着女生们，原本就颇有微词的大小姐们也不服气：“这家伙哪里配当你妹妹了？我们这是为你考虑 ，别自降身份。”

　　华清和华政从不参加上层社会的外交活动，华政专注于战事，华清就喜欢自己窝在家里看书看电视。这些孩子们能了解到的信息全部来自父母，对华清的印象自然不好。

　　现在看着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幅白莲本白的样子，就更不爽了。

　　“哥哥……他们，骂我爸爸……”华清坐在哪，眼眶因为之前刚醒过来用尽过猛的揉了两下而通红的，头上的发钗也有些散了，看起来一幅被蹂躏的小可怜样子。

　　李歌正义感爆棚：“太过分了！”

　　他身后的小弟们此起彼伏的跟着说过分。

　　站在女生小团体最前面的女孩子看起来稍微大一些，约莫八九岁的样子，咬着唇狠狠跺脚，指着华清说道：“就她？她值得我们欺负？”

　　李歌不屑一顾：“你们又不是第一次欺负外来的了，女生就是这样。”他走过去把华清拉起来，“妹妹我们不理她，回家，走！”

　　华清乐得不和她们吵，拽着李歌的手就走，背后女生还在说，却碍于李歌不敢上前把华清抓回来。

　　华清能听到女生尖锐的声音在后面骂她不要脸，爹刚死就攀附李家，在心底默默叹气摇头。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人不要脸，树不要皮，和她生气谁如意？

　　淡定华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到。

　　自上次出门已经过了一个月，这期间华清安安静静的宅在自己房间，李歌会出去上学前班，而她每天的活动就是趴在窗台上看着院子里人来来往往。

　　她一直等着去领骨灰的日子，但这么多天下来谁都没提这一回事，好像就把她忘记了，除了送饭，一般都不和她交流，即使她主动询问，管家们也是百般糊弄说自己不清楚老爷行程。

　　怎么办？她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她不能把父亲一个人留在冰冷冷的基地。

　　答案当然是凉拌，李立和王苑回来的时间不定却总是避着她，李歌的学校是寄宿式也不会回来，而她除了生理需求别的一概不会被实现。

　　所以在之前那个大姐头来李家气势汹汹的要人的时候，在仆人们默不作声下，华清快乐的和她出去了。

　　大小姐已经上了小学，这几天放假，在家里想起当初的情景是越想越气，最后忍不了了拍案而起，打听了一下李家人出去旅游就剩华清一个的时候，冲到这就来找她算账了。

　　大小姐记得上次华清一说眼圈就红的事，为了不给她机会装可怜，特意走慢了一点，拉她的力度也轻，华清跟着她，提议：“我们去那边植物园看看吧！”

　　大小姐同意了，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这时候植物园里人不多，进去后华清还不是任她搓圆拍扁。

　　“姐姐。”华清像个小尾巴在后面晃来晃去，“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大小姐冷哼一声，觉得身后的小家伙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看不出来自己是来找茬的吗？那天那么能装……等等万一那天不是装的呢……

　　大小姐神色复杂起来。

　　她又回头瞅了一眼华清，华清还以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大小姐内心开始纠结。她总是听父母说华家父女自视清高，装得一幅不恋眷世界俗物的样子，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华清在演戏，但是，但是听说华清很少和外人接触，那万一真的是自己把她说哭了怎么办？

　　她有点心虚的回答：“我叫夏沫，给本小姐记好了！”

　　哦，大小姐叫夏沫啊。

　　华清觉得这名字挺好听，真情实感的夸奖了几句，落在夏沫眼里更是傻白甜的表现了。

　　完蛋，本小姐真的骂哭了一个比自己小的孩子，还说人家是装的，真是太丢脸了。

　　华清眼睁睁看着夏沫灵魂的颜色从浅灰一路彪为浅金色，跨度大概是从看你不顺眼到要保护你的样子。

　　华清沉默的抬头看了一眼夏沫，发现夏沫的神色也是纠结混杂着害羞。

　　懂了，脑补拯救世界。

　　华清不是笨蛋，不是谁拉她她都会趁机离开李家这个保护伞的，夏沫的灵魂颜色本就很淡，而且总是有泛白的迹象，显然也是有内心挣扎的，华清老气横秋地想，不过是因为家庭的关系罢了，她不和夏沫计较——完全没考虑到现在两人的武力值应该是夏沫不和她计较。

　　夏沫左右张望一下，拉着华清跑进小林子里面去了。

　　“快，你如实和姐姐说，你怎么进李家的。”

　　灵魂上的金黄色越来越深了，意味着夏沫的关心程度越来越深。

　　华清眼眶说红就红，抽抽噎噎的说：“爸爸，他们说爸爸不会回来了，李叔叔就让我去他家，我就去了……”她手忙脚乱地比划道：“但是李叔叔他们对我很好，就是我有一点想爸爸……”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哭腔越来越明显，夏沫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一下就戳中华清的泪点，慌慌张张地哄道：“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哭了。”

　　华清吸了一下鼻子，脸上有点红，默默把头低下去了。

　　刚刚是真的一个没忍住就哭出来了。

　　感觉有点丢脸，华清想到。

　　夏沫拍拍她的肩膀，非常肯定的说：“他们家绝对不是真心对你。”

　　华清适时的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看，我都冲到你面前要拖你走了，一看就来着不善，他们居然连拦都被不拦一下！”夏沫看起来一幅生气的样子，“更别提我们家和他们家关系还不好！”

　　她义愤填膺地讲完，然后怪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所以我也不是讨厌你啦……只是一开始以为你投奔李家”她坚定的说：“我讨厌李歌！”

　　华清在内心泪流满面。

　　她好冤，她比窦娥还冤。

　　夏沫从口袋里翻出来一颗糖：“我给你道歉，这个给你。”

　　华清收过来看了一下，包装袋上明明白白印着保质期，恰巧截止到昨天。

　　华清沉默了。夏沫泪流满面。

　　“对不起啊啊啊啊！”

　　小孩子之间的有钱就是这样玄妙，两人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夏沫是个话痨，这点在两人混熟之后格外明显。

　　她们已经在植物园聊了三个小时了——夏沫单方面和华清说，华清对外界的了解程度远远不如夏沫，自然也希望她多说一点，两个人你来我往，一个说一个不停问，从学校生活到夏家遇到的憨批同事，居然也就这么和谐的说下去了。

　　说到最后把夏沫说的泪眼汪汪，直呼华清是她知音。

　　“毕竟你是第一个能听我说这么久话的人”夏沫说道 ，“我在家族群里已经被禁言了。”

　　华清拍拍她的肩膀表达了理解和同情。换来夏沫一个熊扑。

　　“决定了，今天你来我们家做客吧！”夏沫兴高采烈的说道，华清有点迟疑，“但是，李家有门禁……”

　　“嗨，管他们干什么，问起来你就说我强迫你去的，他们家不敢对我做什么的。”夏沫拍着胸脯保证道。

　　看着华清还有点犹豫，夏沫直接拉着她就跑。

　　“不给你考虑时间！你被我拐走啦哈哈哈。”

　　华清一边跑一边深刻思考谁五岁谁九岁。

　　华清一直以为真正的上层社会都是李家那样豪华奢侈的住宅，直到她到了夏家。

　　夏家的住宅是很普通的欧式小二层，带一个小花园，里面郁郁葱葱长着的全是——不知名的草。

　　“我爷爷的爱好”夏沫解释道：“他说这样看起来比较，呃，欣欣向荣，而且不忘初心。”

　　“对，别看了，就是野草。”

　　华清瞬间对夏老爷子肃然起敬。

　　和自己老爸审美一模一样呢，华清想起了家里花盆中长势甚好的葱，再次在内心中泪流满面。

　　“我爸我妈这会都不在家，来来来直接去我房间。”夏沫拽着华清上了二楼，打开房门，铺天盖地的资料看的华清眼睛发花。

　　“咳，那啥，一点小爱好”夏沫尴尬笑笑，脑子一热就把小伙伴拽来了，完全没想起来自己房间乱的一塌糊涂。

　　“没事……乱一点感觉很温馨。”华清认真地说，她捡起地上的一本书。

　　“《联盟法律大全》？”华清念出来，“夏沫姐姐喜欢法律吗？”

　　“也不是啦……就是喜欢背东西，然后大家都说法律难背，我就找来试试。夏沫撇撇嘴，“所以她们都说我是书呆子。”

　　“夏沫姐姐可以试试举着书背。”华清给她出主意，“这样锻炼了臂力，以后再有人说你，就抡起大法典砸他头！看他还敢不敢！”华清手舞足蹈的比划了一下暴力书呆子的形象，引得夏沫捧腹大笑。

　　“那我强烈推荐英汉大词典”夏沫抹去笑出来的眼泪，从书架上抱下来一本封面已经老旧的有些斑驳，目就有上千页的书。

　　“牛津英汉大词典，商务印刷社出版，质量保证，我家传家宝之一。”夏沫得意洋洋的说，“虽然现在联盟统一推广了新语言，但你想想看，学会一门外语，到时候你骂人对方都听不懂，就是你赢了！”

　　华清表达了强烈赞同。

　　她的心思还停留在法典上，即使已经被拉到位子上看电脑游戏时，眼神还是不住的往那飘。

　　“啪”的一声，夏沫把电脑合上了，她有点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尽可能委婉的说到：“一般元帅死亡都是要严格检查的，按照规定起码两个月后家属才能去看。而且去的时候是已经火化过的。”

　　华清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她的表情，夏沫感觉到她快哭出来了。

　　“对不起……明明你请我过来玩，我却……”她的声音已经染上一点哭腔，夏沫毫不在意的一挥手：“嗨，你想去直接和我啊，我带你去呗。”

　　道歉的话直接卡在喉咙里的华清：…………

　　“夏沫姐姐，说好的规定呢？”

　　“规定那种东西，在特权面前是没有用的”夏沫得意洋洋地说，“我们家作为医生世家，这点权利还是可以的，又不干别的，就去看看，看看而已。”

　　华清不知道是该感叹夏沫的熟练程度还是特权阶级的罪恶。

　　还有，医生世家的孩子为什么要背法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