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花》寒江春依

1、第一章

　　外面很吵闹。

　　华清把头闷在被子里，小小的身体蜷作一团。

　　父亲华政外出还没有回来，母亲在她出生不久后就去世了，现在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用手紧紧捂住了耳朵，外面的敲门声一下一下，敲在心尖上。她能感觉到，浓厚的，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

　　华国2000年，世界进行了一场毁天灭地似的进化狂潮，许多动物植物开了神智，可以化作人形，甚至出现了传说中的生物，人类很快丧失霸主地位，以牺牲大半人口的惨烈代价移居地底。

　　直到半个世纪之前，人类进化者才姗姗来迟，华政便是其中一员，他原来便是军人，觉醒火系异能后战力更是直线上升，凭借出色的指挥能力坐上了人类联盟的五位元帅之一的位子。

　　华清虽然才5岁，可已经展现出超高的辨别能力来，于她而言，无论是恶意也好，不能见人的小心思也罢，在她眼中都化作了实体，漂浮在一个人的身边。

　　但她从未见过如此铺天盖地，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恶意，厚重的黑色穿过门板，挤在她的周围，只要掀开被子，昏暗的世界张牙舞爪的宣告着即将到来的噩耗。

　　爸爸。

　　华清几乎抑制不住的想要流泪，她非常害怕，她希望爸爸能像平时一样，搂着她哄她睡觉。

　　门被暴力推开，随着“啪嗒”一声，房间里的灯泡骤然亮起，绚烂的金色代替了日光，刺的人眼睛有些发疼。华清还是只觉得冷，阴冷的黑暗无法被驱散，缠绕在她身边。

　　“华清，华清，你在吗？”

　　是熟悉的声音，华清在他们进来之前便翻下了床，瘦小的身体藏在床底，垂下的被单遮住她的身形。

　　外面依旧传来亲切的呼唤声。

　　华清死死抓着手里的玩偶，听着脚步声和呼唤声离她越来越近。

　　被单被猛的掀起，一双被肥肉挤压看起来快要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出现在外面，眼睛里闪烁着的是得意和怜悯。

　　“小华清，快出来吧，地下脏。”男人劝到，矫揉造作的语气让华清有些反胃，“诶呀，这孩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怕生。”她听见男人这么说，就好像很体贴她般的指挥到，“你们出去，然后你，把孩子抱出来，地上凉，怎么能让她呆在那。”

　　这显然是故意的，被迫屈居于地下使得人类发愤图强，一时间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高科技产品横空出世，只是让地板保持温暖而已，这是每一个普通家庭都能做到的保障，更别说华元帅家了，扫地机器人会把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因此床底下也没什么灰尘。

　　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华清在心里尖叫着，真正关心孩子的人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强行把孩子拉出舒适圈，唯一疼爱华清的人现在并不在，于是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姑娘如同被拽出蚌壳的珍珠，美丽又脆弱。

　　华清遗传了母亲的好相貌，五官挺立，组在一起却又像极了父亲，她抱着玩偶，理了一下有些乱的裙子，努力摆出严肃端庄的样子，她的声音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什…什么事！”

　　“唉，可怜的小华清。”男人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被华清一闪身躲开了，男人的脸色不太好看，悻悻地收回手，语气也不再和善。

　　“好吧，华清，听着，你的父亲，华政因为指挥不当导致作战失败，全队牺牲，联盟对这类重大失职情况进行了严肃处理，从今天起，你就得去孤儿院了，这里不再是你的家了。”

　　男人，也就是人类联盟名义上的副总理，狞笑着，因为得意而有些扭曲的面庞如同恶鬼，利益、权势把他从头到脚熏染，渴望权利的他与正直的华政明显是绕不开的敌人，华政嫌他腐败奢华 、利益熏心，副总理，也就是李立，嫌他假清高，沽名钓誉。

　　如今华政死了，最大的受益者便是李立。

　　和自己叫板的人被钉上重大失误的罪名，连烈士都不得追封，女儿财产皆落到他的手里。这样天大的好事，怎么可能让他心情不愉悦？

　　连带着坐在床上甩他面子的华清都顺眼不少，看着这张与华政相似的脸蛋露出惊恐的表情实在太过舒爽，连带着他的语气又放缓不少。

　　他哄着华清，就好像对待邻居家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那小华清要不要来李叔叔家？李叔叔家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你们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叔叔保证，对你就像和自家孩子一样。”

　　骗人！

　　手里的布偶几乎要被抓变形了，华清瞪着眼睛看着那篇黑雾，中间的笑容便显得虚伪无比。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走吧。”男人朝她伸出手，“叔叔先带你回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会，明天去接你爸爸好吗？”

　　无法拒绝的理由——她一个孩子，只有在大人的带领下才能拿到父亲的骨灰。

　　她把手放进的男人的手上。

　　从屋子出去的时候，随着大门“咔哒”一声自动上锁，屋内所有灯光暗淡下去。

　　她永远离开了自己的家。

　　李立的家很豪华，如果说华政家是低调普通的仿古住宅 ，李立家则完全是按照西方的建筑造了一套建筑群。

　　完美的贵族庄园。

　　奢侈的在地下打造了生机勃勃的花园，玫瑰娇艳似火，常青藤攀爬在庄园大门上，园丁踩在架子上给树枝修整，诺达的院子只有水流和剪刀剪断树枝的声音，每个人只是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李立带着华清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朝着他们行礼。

　　万恶的资本主义。华清在心里吐槽，这是父亲说过的话。

　　雍容华贵的女人站在房门外，笑意盈盈地看着归来的丈夫，柔风细雨地询问他的身体，结果了他手上的包，抱着小飞机的男孩从屋子里冲出来，嬉笑着要爸爸抱。

　　等着一家人热闹完了，李立才叫唤着一家人来和华清认识一下。

　　“这是战友的孩子，华清，你也知道的，华政不是牺牲里面嘛，看着孩子怪可怜的，就接她回来住了。”

　　女人非常配合的露出怜悯的表情，她蹲下身，摸摸华清的脑袋：“可怜的孩子，以后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就把我当做你的妈妈吧！”

　　一旁的小男孩举着飞机喊着：“妹妹！妹妹！”

　　很温馨的家庭，她能感受到这一家人之间的真感情，但这不是属于自己的，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漂亮的玩偶，主人高兴了就养着，不高兴了也可以丢掉，她是李立带回来的战利品。

　　饭菜已经备好了，热气腾腾的放在餐桌上，李立去换衣服的时候，他夫人王苑带着儿子李歌洗手。

　　华清孤零零的站在后面，有些手足无措。

　　王苑带着儿子洗完手，又把华清牵了过来。

　　“吃饭前呢，要把手好好洗洗。”女人的劲很大，在华清细嫩的皮肤上用力的搓着，尖锐的指甲划出好几道白痕，皮肤被搓的通红。

　　华清吃痛的往后退，手拼命往后缩，但孩子的力量怎么可能敌的过大人，这个洗手过程足足进行了10分钟，李立从楼上慢悠悠走下来的时候才结束。

　　王苑放开华清，笑着走向丈夫，替他拉开了椅子，一家三口入座准备用餐。

　　李立指挥华清去李歌旁边坐着，华清一言不发的走了过去。

　　“诶！”李立一把拉住她的手，华清倒吸一口凉气，手上被指甲划破的口子先是被水过分冲洗而变得敏感，此刻李立猝不及防用力一抓，痛感变得明显起来。

　　“哎呀这孩子，怎么把手搞成这样的。”李立给她检查伤口，把手上的划痕按了一遍，华清小声抽气，低着头喏喏地说：“之前划的，刚刚洗手时间久了一点，所以比较红。”

　　她感受到王苑的视线慢慢缓和下来，又小小声地喊了句痛。

　　李立这才放开她的手：“去吃饭吧，待会喊下人给你处理一下。”

　　一顿饭李家吃的热热闹闹，说是晚餐，更像是宴会一般，李歌两眼放光，对于五岁左右的孩子 ，大餐无疑是吸引人的。

　　他左手鸡腿，右手蛋挞，一边一口不亦乐乎。抬头时偶尔扫到华清盘子里没怎么动的食物，想了想，把自己手上啃了两口的鸡腿递了出去：“妹妹为什么不吃？这个可好吃了，哥哥给你吃！”

　　华清从自己的小心思里找回神智 ，看着面前横着的鸡腿哭笑不得。

　　李歌完全遗传到爹妈的优点，五官端正，剪了个蘑菇头已经有点长了，发丝垂在脖颈处，随着他的动作扫来扫去，他很瘦，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空间装食物，注意到华清也看着他，李歌立刻露出傻兮兮的笑容。

　　“好了！”王苑敲敲桌子，柳眉倒竖：“餐桌礼仪呢？李歌！吃过的动作不能给别人！”

　　男孩听到母亲训斥，吐吐舌头耸了下肩，“对不起。”他向华清道歉。

　　“没关系……”华清忍不住打量他，男孩的灵魂颜色意外的纯洁，几乎可以说是不谙世事的地步了，比起同龄的孩子还是淡了不少。

　　是因为父母保护的好吗？

　　华清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情绪滋生着，母亲早逝，父亲长年外出工作，家里只有她和机器人，孤独早已把她的灵魂浸透，她知道自己的灵魂颜色不一定会比大人的好看。

　　晚饭后李歌是要做功课的，李立和王苑出门开会了，家里就剩下两个孩子和仆人们。

　　华清坐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摆弄着自己的玩偶。李歌写作业的时候总忍不住抬头看她，在华清看过来之前又迅速把头低下，握着笔蠢蠢欲动。

　　“……那个”他还是忍不住了，在第五次你看我躲之后，跳下板凳，“妹妹第一天来，我带妹妹去看看家好不好？”

　　他也根本没给华清拒绝或接受的时间，急吼吼地拉着华清就跑。

　　这个家很大，四处都有机器人巡逻，精密的仪器不停滞的巡查着，不留任何一个死角。

　　这边李歌还在喋喋不休的介绍着：“爸爸说我们家特别安全，这么多机器人，连只蚊子也别想飞进来！”

　　华清给他鼓掌，露出一幅吃惊的样子，“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森严的守卫……”，小姑娘抓着裙摆，露出一副怯生生的表情，“哥哥……如果我靠近它们，会不会被攻击啊？”

　　李歌的保护欲被彻底激发，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你不去翻墙，他们就不会攻击你的！当然如果妹妹喜欢翻墙玩家里也有专门的娱乐区，加一面墙不算难。”

　　华清一边摇头表示自己不喜欢翻墙，一边暗暗记下这一点。

　　墙这边是不用想了，就自己这小身板爬也爬不上去，所以华清也没有太失望，继续跟着李歌走。

　　李歌很热情，带着她在家里逛了好几圈，直到发现妹妹累的走不动了才喊人送华清去客房休息。临走前华清还听到李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让你们再炫耀自己有妹妹，我现在也有妹妹了。”

　　难怪呢，对自己这么好，原来是被刺激到了啊。

　　华清很难想象有个兄弟姐妹是什么情况，大部分时间她觉得一个人呆着也挺好的。

　　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和恨，正如李立对她父亲的厌恶和现在李歌对她的关心，前者的恨会因为自己在这里而逐渐加深，华清不难想象以后打骂自己能给李立带来快乐，而李歌这份关爱能延续多久，她就不敢保证了。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