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一条不开心

2、第2章

　　清晨，伴随着广播里的号角声，整个宿舍楼躁动了起来。
　　何晓利落的起了床，双手抱着迷彩服进了卫生间。不到三分钟就穿戴整齐的站在了水池边，打开水龙头捧了一瓢水浇在脸上，又用手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更清醒些就开始洗漱了。
　　郝辰听见水声，伸手摸出手机举在面前，眯缝着一只眼看时间，早上六点半。放下手机他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下了床，大咧咧地站在床边换衣服。转头看见毫无动静的柯安和江文，立马拍着床板进行叫醒服务。
　　等四个人都收拾好来到操场上时，塑胶跑道上已经站满了人。他们迅速找到了自己的方阵归了队，正式训练的第一天，谁都不想做那个倒霉的出头鸟。
　　一整天都在训练基本站姿和正步，原本教官以为是个刺头的何晓今天无比的认真，反而是看起来乖巧的郝辰，总是站的东倒西歪，走路也跟其他人不在同一频道。但好在他嘴甜，又是崇拜又是尊敬的，说的教官心里特舒坦，最终也没有为难他半分。
　　晚上依然是‘联谊’，但过了第一次那个新鲜劲儿以后，大家也都没那么热情了。也就是唱唱军歌完事儿。
　　连续几天顶着太阳训练的结果就是，每个人都程度不一的晒黑了。中午四个人一起去食堂吃饭，看到玻璃上的倒影一个个都唉声叹气的。好在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军训了，上完晚自习就放假了。
　　晚上学校组织大家一起在教室完成军训心得。
　　何晓早早的上交了心得，准备收拾东西回宿舍。这个周末他不打算回家，妈妈还没发短信说什么时候回来，他实在不想一个人呆在那个房子里。郝辰看见他收拾书包，偷偷趁老师不注意发了短信给他。
　　‘你这周末回家吗？’
　　何晓掏出手机就看见，一个科比的头像弹了出来。他斜眼看了看郝辰，对上视线，郝辰立马冲他扬起一个夸张的笑容。
　　“郝辰！你心得写完了吗！在那儿傻笑什么呢！”老吴一转头就看见郝辰在座位上一个劲儿傻笑，当即一个粉笔丢了过去，不过没瞄准砸在了隔壁的桌上。扔完就气呼呼地教育他，让他站在座位上写。
　　高个子的郝辰弯着腰用笔在纸上奋笔疾书，看起来非常辛苦，但那岔开的腿又让人莫名的想笑。郝辰又写了一会儿，抬眼观察了一下老师，偷偷掏出了抽屉里连着震动了好几下的手机。
　　“啥时候放学啊？我让哥哥去接你！”
　　“你晚上宵夜想吃什么呀？我在家先给你做好！”
　　“你的新被子我已经让爸爸给你铺好了，晒过太阳睡起来肯定很舒服！”
　　接连三条来自母亲的问候，他费力的打字回了一个“随便”。
　　继续往下翻，还有一个纯白的头像，就一个字“不”。
　　这一条他没再回，实在是站着目标太大，直到下课他都一直老老实实的写着心得，虽然字迹潦草，但不难看出已经绞尽了他的脑汁。
　　下课铃一响，他就背着包跟在了何晓身边。
　　“你周末不回家，你要住校吗？你爸爸妈妈不会想你吗？你在学校要干嘛？”一连串的问题甩了出来，何晓已经习以为常的自动屏蔽。可惜某人一点自知都没有，根本不需要回答就自顾自的继续说着，“我也好想住校啊，可是我们家小美肯定不会同意。她肯定会说‘哎呀，你一个人在学校谁给你弄吃的啊，你生病了怎么办啊......’，哎，就没见过这么啰嗦的妈妈”。
　　要是这话有第三个人听见，一定会吐槽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可郝辰自己当然不会有这觉悟，何晓又绝不会话多。
　　本来郝辰还想跟何晓多待一会儿，结果刚到宿舍楼下就看见自家哥哥，他早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等在那里了。郝辰走上前垂头丧气的跟何晓介绍“这是我哥”，然后转头神采奕奕的对他哥说“这是我最好的兄弟，他叫何晓，怎么样？这名字好听吧！”弄得他哥满头黑线。
　　“你好！我是郝辰的哥哥郝泽。”一边笑着跟何晓打招呼，一边伸手接过了郝辰的书包。
　　“你好！我是何晓。”何晓淡淡的回，眼睛一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的人，他哥比他还要高，目测有一米九，穿着休闲款的西装裤和白色衬衣，衬衣的袖子挽起来折在小臂上。虽然高但看起来一点也不匪气，斯斯文文一看就很可靠的样子。
　　郝泽也在打量着何晓，郝辰朋友一直很多，但他这么兴奋甚至带着炫耀的语气就很少了。眼前的小孩儿大概175的样子，皮肤很白，五官精致漂亮，漂亮到有些不像男孩子，但要说娘气又谈不上。只是眼神太重，让人有些心悸。
　　打过招呼郝辰就跟着郝泽离开了，走之前还悄悄跟何晓说等回来给他带好东西。何晓压根没听进去，挥了挥手就头也不回的进了宿舍楼。
　　周末两天何晓只除了吃饭去了食堂，其余的时间全都闷在宿舍里，因为上个星期军训这周末没有作业，他就一直抱着自己的吉他构思曲子。柯安和江文也都回家了，宿舍里难得清静，何晓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这两天倒也过得自在。
　　周日下午眼看着同学们都该回来的时间了，何晓的手机就开始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就看见一个叫[德育F4]的群消息一个接一个的来，三个汉子正在群里分享各自假期生活呢！郝辰还顺手拍了几张水果拼盘的照片吐槽他妈，‘有一种饿叫你妈觉得你饿’。何晓拿着手机一阵无语，当即点开了群设置，将群消息设为免打扰之后，继续抱着吉他，时不时还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郝辰回来的时候，何晓正靠坐在床上研究刚看的那集柯南，每一次看他总要在心里预演一遍犯罪手法的实用性。郝辰手里拎了满满当当的零食，用脚带上了门，东西还没放下就开始嚷嚷“何晓，快下来选吃的，不然一会儿等那俩吃货回来就啥都没了！”。何晓赏了他一个余光，身子动都没动一下，继续看手机影评里的解析。
　　郝辰放下东西脱了鞋，立马窜上了何晓的床，高大的身子扒在他床边的扶梯上，一脸委屈巴巴的问他，“你是不是把我们宿舍群屏蔽了？”
　　何晓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郝辰不提他都快忘了这茬了。
　　这一眼仿佛给了郝辰莫大的鼓励，他两下就直接挤上了何晓的床，跪坐在他的床边。
　　“我来之前还在群里问你来着，你是喜欢吃肉还是吃素？我比较喜欢吃肉”郝辰继续自说自话，“你喜欢百世还是可口啊？我其实觉得都一样”何晓还是没有理会他。
　　“你为什么不理我？”郝辰同学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为什么一定要理你？”何晓同学发起了第一次灵魂暴击。
　　“因为我们是好兄弟啊！we are family！（我们是一家人）”郝辰一脸‘你怎么会问这么弱智的问题’的表情。
　　好嘛，何晓同学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何晓一脸无语的放弃对话，继续看手机。郝辰立马扬起笑容凑过去和他一起看，还没等郝辰看清屏幕上的内容，门就打开了，柯安站在门口，一看见他们俩，门都还没进就开始咋咋呼呼的喊“你俩干啥呢？男男授受不清不知道啊！”说完也不等郝辰反击，就拉着后进门的江文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作势也要挤上去，结果被郝辰毫不客气的一脚踹了下去。几个人打打闹闹一阵之后，又开始哄抢郝辰的零食，郝辰像护着小鸡仔儿的母鸡一样护着他认为最好的东西，最后战争结束一窝蜂全给了何晓。
　　一直面无表情观战的何晓，心情很愉悦的打开手机关掉了{德育F4}的免打扰。
　　晚上老吴利用正式上课前最后一个休息时间，组织大家一起在教室看电影，说是为了提高同学们对于三班的归属感。
　　一番讨论之后最终决定的是心理学电影《海洋天堂》，文章主演的自闭症患者的故事。老吴打开电影之后就离开了，估计是去办公室跟其他老师唠嗑，班里因为没有老师气氛更轻松了。女孩子们都围在一起小声说着‘文章好帅’之类的，男孩子们有的在看电影，有的偷摸在桌子底下玩手机，最后排角落里还有一对军训期间就看对眼的小情侣。
　　郝辰又粘到了何晓身边坐下，时不时跟他讨论剧情，说是讨论其实是一个不停地讲，另一个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电影播放到高潮部分，父亲知道自己即将死亡的情况下，把自闭症的孩子送去了福利院。电影里主人公发狂被控制，似乎是勾起了他的回忆，他的手指轻轻颤抖着将手里的笔，不断拆开又装好。郝辰感觉到了不对劲，抬眼看着他“不舒服吗？”何晓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没”，然后起身去了厕所。
　　郝辰走过来时，一眼就看到何晓站在水池边发呆，水龙头还开着，郝辰伸过一只手来帮他关了。
　　“去天台坐坐吗？”郝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朋友给的”。
　　何晓考虑了一下跟上他去了天台，打开门一阵微热的风吹过，他们并排坐在台阶上。
　　“抽烟吗？”郝辰递过来一支烟。
　　“什么烟？”何晓伸手接过，“万宝路薄荷爆珠”，他问完接着自答。
　　“我不太喜欢很浓的烟味，偶尔感冒了抽这个，给鼻子通气。”郝辰一本正经的解释，又顺手摸出打火机给两人点上。
　　何晓没忍住轻笑出声。
　　“这是你这么多天第一次笑”，郝辰吐出一口烟圈看着还挂着笑意的何晓。“你真的很漂亮，笑起来更漂亮。”
　　“嗯哼”何晓不置可否。
　　“你有很多秘密。”这是个肯定句，何晓没有接话，等着他继续说。“你不说我不会问，等你哪天想说了我可以听。”
　　何晓沉默的看了他很久，一根烟抽完了，他把烟头摁灭后站起来走到了护栏边。他轻轻地倚在护栏上，背对着郝辰开口。
　　“我以前住过精神病院。”何晓的声音里有些发颤，还没等郝辰开口问，他抢着解释“但我没有精神病！”说完又叹了口气补充，“至少那时候没有。”
　　何晓闭上眼睛，仿佛又听到身边很多人在说话：
　　“你生病了！你得吃药！不吃好不了......”
　　“我没病！我不吃！”
　　“好孩子，听话，电疗一点也不疼，只要一下子你就会好起来的......”
　　“我没病！我不去！”
　　“你没病为什么不爱说话？你没病为什么偷吃安眠药？你就是有病！......”
　　“我没有......”

　　何晓抬手拂掉眼角的一滴眼泪，睁开眼睛，眼里一片平静。
　　“那时候我12岁刚上初一，在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些困扰我的问题的年纪，我选择了逃避。我把自己关起来，希望有人能发现然后帮助我。”他抬手随意的拨弄了一下被风吹乱的短发，“结果我等来了那个叫做父亲的人，给我下的判决‘你病了’，他跟我这么说。”他说完笑了起来，一脸的云淡风轻，“因为这句审判，我吃了近两年的药，做了三次电疗。”
　　郝辰站起了身走了过去，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抱抱他却也没敢伸出手。犹豫很久才开口问“疼吗？”
　　何晓愣了一下“从没有人问过我疼不疼，他们都问我病好了吗？正常了吗？”一句话里满含自嘲，“而我竟然真的没法证明自己是不是真的正常。”说完他又笑了起来，慢慢笑的越来越大声，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郝辰喜欢看他笑，但现在却觉得心里揪着疼，担心的抬眼看过去，他的眼里竟一丝泪光都没有，脸上一片云淡风轻，好像这些事都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
　　两人沉默的站着，郝辰一直盯着何晓，而何晓一直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没一会儿，楼下传来喧闹的声音，估摸着是电影都放完可以回宿舍了。
　　“都过去了”，何晓转过身，轻笑着拍了拍郝辰的肩膀。“走吧，回宿舍了。”说完也不等郝辰回应，就直接在前面走了，郝辰快步跟上他的时候，听见他说“郝辰，交个朋友吧”。声音轻轻地，但落在郝辰的心里却很重，他知道现在他们才真正成了朋友，“好”他回答。
　　回去的路上，他的脑海里一直重复着那五个字，心里痒痒的，‘只是做朋友，好像有点不够’他暗暗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