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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又是一天 ...

  •   学校只有一个体育馆,平常都用来供校篮球队训练,好在操场更大而且没人阻挡,正是两班打比赛的好地方。
      驻足的人并不多,自然是因为这项约定俗成的比赛已经持续了三年了,再加上高中学业繁重,能有时间在一旁观看的可能就只有高中刚入学的女生了。
      果不其然,操场右侧的跑道外就有几个抱着书的女生对着几位少年指指点点。
      当然程何限是个例外。
      他上身前倾,双臂在大腿上交叉,坐在教学楼下空地的木椅上。
      一旁的惟江风姿态与他完全不同。
      “哪边是你们班的啊?”惟江风枕头后仰,伸着腿像个大爷似的瞄着前方。
      “红衣服那个,在运球的,后面穿白T那个,还有周围那俩。”程何限抽出一只手,边说边指着场上的人,“有三个是前天和我一起吃粉的,柳晟,徐超,王歌;然后剩下俩是江珊和我们班体委黄未无。”
      惟江风秉着不懂就问的好习惯,好奇道:“江珊?哪个珊?”
      “珊瑚的珊。”
      “哦哦,还挺好听。”
      程何限把刚到嘴边的“你夸人好敷衍”硬生生憋了回去,改成:“反正他们又看不见你。”
      “也对。没事,我看得见他们就行了。”
      逻辑好像没毛病。
      “对了,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不站操场边上去吗?”惟江风想起来,看着他疑惑。
      “有什么用?”
      “你不是要给他们提建议场外指导什么的吗?”
      程何限无奈:“就我现在这样,能不能喊出来都是个问题。”
      “哦,但看你这两天好像要好一点了。”
      这倒是真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虽然面部依然毫无血色、肺部还是会痛,但是引起的骨痛、咳嗽好像都渐渐减轻了。
      “可能吧。”他答。

      “王欠欠!”远处,徐超双臂举过头顶,轻拍了两下。
      王歌会意,绕过一个小麦色皮肤的男生,把球从上方抛给柳晟。
      柳晟迅速与面前五班的防守员拉开一步距离,然后带球朝斜前方跨一步。与此同时,背后一个男生刚好离他只有两步远,急扑上去准备抢球。
      “柳晟!背后!”王歌高叫。
      他闻言,猛地向旁边一挪,躲开后面那人,把球传给另一侧的徐超。
      徐超接到球,收脚站定在三分线外,把手指向下一压,球顺着动力飞出去,完美地落入篮筐。
      漂亮。
      惟江风也激动地跳起来鼓掌。
      这家伙……
      程何限瞟了他一眼。
      徐超抹了把汗,然后朝着程何限这边竖起三根手指头晃了晃。
      三分。
      随着他这球一进,众人的节奏也随之放慢,五班那几个人拎起衣服领口抖了抖散热,随即与徐超他们碰拳道别。
      “你们这还真是友谊赛啊。”
      程何限站起:“是啊,三年了。彼此也都相互知根知底了,一眼就看得出你要叫谁、把球传给谁、下一步要做什么。”
      “指不定下一次谁会赢。”

      “赢了。”徐超走来,率先说。
      程何限与他们轻轻击掌:“配合得不错。”
      柳晟得意:“我就说五班那几个还是不行吧?”
      “是,咱儿子最棒。”程何限笑笑,揉揉他的头。
      “诶诶诶不能这么说,我不做他们儿子。”
      王歌乐了,朝他敞开怀抱:“来,叫爸爸。”
      “滚啊。”
      他也没再和他掰扯这个话题,转而问程何限:“限哥今天还去我们家吃吗?”
      “不了。”程何限摇摇头,“今天有点事,先回去了。”
      “好,那你们俩呢?食堂还是我们家?”王歌转头问徐超和柳晟。
      “肯定是你们家啊,食堂多贵啊。”
      “去吧。”
      “那我先走了。”程何限朝他们挥手,惟江风跟在他身后走出校门。
      “限哥拜拜。”
      “明天见!”
      “明天见。”

      程何限发誓,这绝对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由游魂给他做饭。
      也算是活久见了吧。
      不知道是惟江风做游魂太久没碰过实物,还是知道他不去吃粉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展示厨艺,总之程何限没阻止他,他也就兴致勃勃挽起袖子下厨了。
      “冰箱里还有什么啊?”惟江风走向厨房。
      “我也不知道 ,平时我都不在家里吃,我妈一个月也才回来那么几次。”程何限一顿,又补了一句,“要不就别麻烦了,没有食材去楼下吃吧。”
      “不麻烦不麻烦,我看看啊……”他拉开冰箱门,看着里面各种素食快餐方便面,“你平时一个人在家就吃这些啊?”
      “嗯。也不常吃。”
      “怪不得染上肺癌。不注意饮食引起的吧?”惟江风从一堆不同口味的方便面里挑出一些还算新鲜的菜:“你昨天买的?”
      “我妈买的吧。她昨天回来了的。”
      惟江风笑:“还行,能吃。嘿嘿,接下来看我的!”
      其实程何限也不是不会做饭,只是父母一个月也不回来几次,一个人在家没必要大动干戈,哪怕是他大限将至也是如此。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了,厨房里还是只有油炸声传来。
      “你好了没啊?”程何限坐在餐桌上,探头朝厨房望去。
      “来了来了!”话音刚落,惟江风一手端着一盘菜走过来,“快快快试试,我好久没做饭了。”
      金黄的色泽在餐厅吊灯下泛着光,透出淡淡的葱香味。程何限闻着这香味,将信将疑夹了一片腊肉。
      “可以啊你。”
      “那当然。”惟江风坐到他对面。
      “但这么多是不是吃不完啊?”程何限看着桌上普普通通的家常菜,有种无言以说的奇妙感——蒜苗炒腊肉、炝白菜、再配白粥。
      “碗给我。”惟江风不答,朝他伸手。
      “啊不用。我自己来吧。”
      “没事。给我吧,你是病人。”
      程何限愣了一下,手中的碗被他拿走。他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是病人。
      “够吗?”惟江风盛了满满一碗粥,然后还给他。
      程何限欲言又止。其实他是想说他反胃,这几天都没吃什么,这次也肯定吃不了,但不忍辜负惟江风一片好心,还是作罢。
      惟江风重新坐下,打量着程何限:“其实,你没发现刚才那片腊肉你都吃下去了吗?”
      “啊……?”
      “游魂都会自带buff的,可能我待在你身边就可以帮你减轻痛苦吧。”
      “哦……谢谢。”
      “没事儿,你让我多在你们家住几天就行。”惟江风扬手一挥,显得自己很大度的样子。
      “……”
      程何限没有理会他厚脸皮的请求,拿出手机对着这桌菜拍了几张照丢在一个叫“兄弟一生一起走”的群里。
      很快,消息接踵而来。
      徐超:限哥你做的?没想到啊。
      王歌:??????震惊,限哥竟然亲自下厨!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程何限哭笑不得,回了一句:王欠欠你会不会说话啊?
      紧接着是柳晟发来的语音:“爸爸你可以啊?背着我们吃好的,什么时候给儿也做顿饭啊?”
      惟江风看这动静,把脑袋伸过来瞧。
      “你们这群名字……很中二啊。”
      程何限不可置否。虽然他们几个都称他限哥,但平时也不会把自己当跑腿小弟看。这种群名,明摆着是柳晟那家伙起的。
      他也回了句语音过去:“行,下次给你做。”
      柳晟:谢谢老板.jpg
      徐超:求蹭饭.jpg
      王歌:求蹭饭.jpg
      得,他这是惹了一帮饿死鬼了。
      程何限:得得得,有机会给你们每人下碗泡面。
      徐超:不是吧限哥?别那么小气啊。
      程何限乐了,随手发了个表情包,便把手机丢到一旁。
      他一般不和别人一起吃饭,除了父母和兄弟,而和他们吃饭也不会说太多话,往往都是随便扒几口饭结束或者静静聆听。但和惟江风不会,哪怕是沉默不语也不会觉得尴尬,反而可以更专注地把心思放在眼前的这顿美食上。
      惟江风就好像生来就是气氛活跃者,即使是二人独处也从没有过冷场。
      这样的人,生前一定很优秀吧。

      “你以前经常下厨?”
      “呃,算是吧。”惟江风从遇见他起到现在还没有主动谈起自己过的生活,当然程何限也没有兴趣问,这算是第一次。
      惟江风夹了一筷子白菜放到碗里,缓缓开口:“我以前……确实经常做饭给我妈和我妹妹。”
      “我妈在我爸死后就疯了,整天一个人不停念叨,动不动就傻笑、莫名其妙地哭,还经常打我妹。”他微微敛眸,似乎很不想提起这段往事,“那时候我妹才7岁,两人的生活起居都是我来,慢慢的就习惯了。”
      “但是没过几年我就死了。那之后不久我妈好像也死了,剩下我妹没人敢要,都说她是扫把星,后来应该是被某个远房亲戚收留了吧。”
      “真是可怜小月了……”
      “你妹妹叫小月?”
      他点头:“是啊。惟山月。”
      “惟山月?”
      “嗯。”惟江风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沉吟着,“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畔响起,“意思就是,只有江上的清风、山间的明月,听到变成了声音映入眼帘便绘成形色,取这些不会有人禁止,感受这些也不会有竭尽的忧虑——”
      “这就是大自然给我们的宝藏。你和小月,也就是妈妈的宝藏啦——”
      ……
      “小风,小风啊……都是娘不好,委屈你和小月,娘对不起你们……”
      “娘命不好,你不会怪娘的,对吧?都是娘的命不好啊——”
      “你爹死得早,就这么抛下娘和你们俩走了,娘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

      程何限没料到他还有这样的过往,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
      “所以我一天到晚只穿同样的衣服。”他双手嵌进一头秀发里。
      “……啊?这有什么联系吗?”程何限被他无厘头的话题说得一愣。
      ”有啊,”他似乎觉得吃饭的时候聊这种沉重的话题不太好,于是收起刚刚那丝情绪,把碗里凉透的菜叶吃掉,“游魂的东西都是尚在人间的人通过焚烧得到的,大概意思就是烧纸钱,但是恕我直言,可能是你们都不会想到人死后不会去阴间下黄泉吧,烧纸钱那套真的没什么用,还不如直接给我烧套衣服。天天穿同样的衣服,真是浪费了本少年这好身材啊。”
      程何限刚蹦出的那点同情心顿时灰飞烟灭。
      “这么说你随身携带阳间的东西在外人看来就是那东西在凭空飘?”
      “可以这么说。但不是阳间,也许只能称为凡间。”
      “可惜了,”程何限微微摇头,“本来还想把家里钥匙给你一把的。”
      “你同意我长期到你们家住了?”
      程何限嫌弃地看着他,戳住一片肉送进嘴里:“就你这可怜样,我还能拒绝不成?”
      “不不不,千万别拒绝,我平时的精神需求就靠你了!不然你还是试试烧钥匙吧?实在不行我每天跟着你也成!”惟江风连忙摆手。
      程何限被他这样子逗笑了,说:“那倒不必,反正你找得到我,快放学的时候来找我就行。”
      “好嘞!”

      手机再次振动。
      是柳晟的私聊消息。
      ——爸,你啥时候发作业给我啊?儿子需要你的关怀!
      得,不仅好吃,还爱催。
      难得这几个月以来能放心吃顿“大餐”。程何限端起碗喝完这碗粥,然后起身:“柳晟找我要作业,碗是你洗还是?”
      “没事没事我来!”惟江风为了多蹭几天住,连忙答应。
      程何限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么做不太好,但听见厨房传来的哗哗水声,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从书包里翻出几本书和一张试卷,挑了个光线好的地方拍照发过去。
      ——都在这里了。
      ——谢谢爸!!!
      高考对于柳晟来说完全不是大事,紧张的学业压力一场球赛、一顿饭就能释然。
      其实程何限挺羡慕他的,父母没有寄予厚望,自己也不在乎未来如何。
      他在得知肺癌晚期的时候其实也挺想这样做——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但真要仔细思考起来,那样的余生太没意思了。都说高考是人生大关,如果这一生连个门槛都不能跨过去的话,想想就没意思。
      不是只有无疾而终的爱恋、堆积如山的试卷才叫青春。

      “诶,你作业就写完了?”惟江风洗完碗,从厨房走出来,看见百无聊赖在书房研究心理学的程何限。
      程何限瞟了他一眼:“嗯。吃饭之前收尾的。”
      “这就是学霸的过人之处吗!”他惊讶。
      “还好吧?”程何限翻页,正好瞄到左手反光的手表——七点四十。
      二中在他们这种小城市称不上好,晚自习都没几个人上,只要不被丧心病狂的年级主任抓到,都不会太追究。
      “还早。我想出去走走。”他合上书,说。
      “走吧。”

      两人突然决定出门,顺着某条无人的小巷一直走,漫无目的地游荡。
      春天的晚风一股脑灌进他脖子里,凉得程何限一激灵。
      “像你这种人,应该不能出来走动吧?”
      “散步还是可以的。托你的福,最近症状不太明显。”他随口一提,眼见着身旁的惟江风又要开始自夸,连忙伸手打住。
      “那问个问题,”惟江风手插兜倒着走在他身前,“你为什么喜欢研究心理学啊。”
      “就是喜欢呗,能有什么。人活在世,没几个爱好怎么行。”
      “但是心理学啊……看起来挺深奥的,讲什么的啊?”
      “我也就随便看看。现在手头那本是讲大众心理学的。群体受无意识的力量控制,群体里的个人将他们共同享有的普遍特性聚集在一起,那么,这些特性带来的还是平庸。”
      “也就是,一个集体中的人并不会有什么突出特质,他只会沦陷于众人。”
      惟江风不解:“但是我们都生活在一个集体中啊。”
      “这两个群体的概念不同吧?不过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区别了,人都是这样的,就像天上数不清的星星,”他仰头看天。城里几乎看不到星星,夜晚的天空只有浓郁的黑,“一起隐于夜幕,偶尔会有几颗亮一点的映入眼帘,可那也只是一瞬间。黑暗,终将会把他们吞噬尽。”

      再往前走,就到河边了,对岸是一片田野,尽头有几家平房闪着光。
      “不是吧?你们家附近就是这种地方?”惟江风讶异道。
      “我们这片区前几年才慢慢建起来,之前和他们那一样。”程何限望着河水,突然感慨。
      “啊……也才几年。”
      惟江风叹道:“几年可以改变很多了。”
      “是啊。”凉风刮过耳畔,程何限拉拢衣领,突然很想吼一嗓子。
      “我还想活啊——”他把手围到嘴边大喊,把惟江风吓得不轻。
      “大半夜的你这……行吧。”惟江风摇了摇头,终是没说什么。对他来说,这种发泄如果真能起到作用,那也挺好。
      “我要活下去——”
      惟江风想了想,和他一起喊:“程何限,你要活下去——”
      程何限看着他这一吼,突然收住:“其实也没什么用。”
      “不是你先喊的嘛?”惟江风纳闷地望着他。
      气氛突然尴尬。
      过了一会儿,两人同时猛地一笑。
      “——好多了。”程何限笑完,撑着腰长呼一口气。
      惟江风又笑了一会,陪他沿着河岸慢慢走着。
      “等等。”程何限突然止步。
      “怎么了?”
      程何限指着不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你看那前面,是不是有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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