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仰》西湫芓

1、青盲（1）

　　小镇一隅的某家咖啡店。
　　顾翎百无聊赖地把玩手上的华为手机，挺弱智的，给第一联系人加未标，点进去，又退出来。
　　啧，烦透。
　　顾翎扫了眼窗外，一片空荡荡，偶有几辆单车滑过，泛起路上片片梧桐叶。
　　他叹了口气，转回手机屏。
　　新来的消息：
　　——我马上到了，你到哪了。
　　——刚到。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提前一个小时到。
　　可能是从小林古微女士的绅士式教育：约会一定要提前到，这是男孩子的基本素养。
　　素养，真有意思。
　　她这样的人和自己谈素养。
　　顾翎喝了口面前的冰咖啡，微不可闻地轻皱眉头。
　　应该再加点奶的。
　　顾翎的口味偏甜，也许是身处莺歌燕舞的江南水乡，J省人对甜有近乎执着的喜爱，就连过年喝的白水都加两勺糖。
　　可顾翎知道自己不完全是因为这个。
　　“ZZ——”手机振动。
　　顾翎微抬眼眸，扫了眼新进的消息。
　　——到啦！！

　　顾翎选的位置很好认，正对大门口。
　　女孩轻快的脚步愈来愈近。
　　一阵悉悉索索，顾翎感受到面前的位置有人坐了下来，可他没有抬头。
　　气氛其实是有一丝尴尬的，毕竟是自己把人家叫来的。
　　原本他以为自己有很多话想对女孩说，可真正到这个时候，他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就好像有东西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的气息有一些紊乱。
　　“顾翎，你怎么了？”
　　“没事。”
　　好像有一台巨大的制冷机横贯在两人之间。

　　他喝了口咖啡，他紧张了。
　　卧槽，怎么说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渣男。
　　在线求……
　　”喝点什么？这里的卡布奇诺挺不错的，挺适合你们小女生的。”
　　顾翎还是不想让女孩太过于难堪。
　　他向不远处的小哥挥了挥手，“点餐。”
　　女孩显然很局促不安，犹犹豫豫口半开半合。
　　“那个……你还好吗？”
　　“”这让人怎么回答。
　　“挺好的，听说你选了文科，感觉怎么样？”为了避免你好吗我很好你呢我也是这种画面的出现，顾翎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望了她一眼。
　　女孩的脸上飞过一缕嫣红，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黏在顾翎身上。
　　“我以为我发的那些消息你都不看的。”她顿了顿，小声嘟哝了一句。
　　很小声，但顾翎巧妙地听到了：我以为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没有，你发的我都在看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回。”很好，很体面，话题开始聊开了。
　　女孩显然很意外他的回答，一眼水眸涟涟荡漾出朵朵涟漪。
　　“我好高兴！上次我爸把我的手机设置了出厂设置，没了你的电话我很担心。”
　　顾翎莞尔一笑，“加上呗。”
　　女孩听罢，径直把手机递给顾翎。
　　透明壳上印着两只可爱的兔子，相互依偎，顾翎晃了下神，指尖轻快飞舞。
　　还回去的时候，他平淡地点了一句：“手机壳不错。”
　　“我也觉得很可爱呢。”脆生生的带着一丝小窃喜，女孩如是说。
　　感觉气氛不太对……好像越描越黑
　　顾翎突然想到此行的目的，脸上的表情一僵。
　　看着林枢近乎痴迷的眼神，他突然觉得脑壳生疼。
　　该怎么和她解释，发一张好人卡？？
　　你很好，但是我配不上你，希望能有更好的男生护着你。
　　顾翎一阵恶寒，太虚假了。
　　内心仿佛有一万个小明在做奥数，各种弯弯绕绕的曲线杂乱无章交错杂居，剪不断，理就更加不可能了。

　　“林枢，其实我是个渣男，你很好，去大学找个不错的男朋友。”
　　女孩眨巴着黑白分明的杏眼，看起来无辜极了。
　　“没什么想法。”那双眼好像在说我只喜欢你。
　　顾翎有一些不忍，他硬着头皮说出了下面这番话。
　　“该谈谈了，多大年纪了。”
　　“不要。”
　　“那也好，那就独处吧。”
　　这话听着像个孤寡老人一样，也成功把气氛带到了冰点。

　　顾翎生性其实并不寡淡，只是经历的事多了，看的人多了，就明白了。有些东西，看得淡一点，失去的时候才不会那么疼。
　　在这段感情里，其实没有错的一方，错的时间，可能对的人。
　　却没有机会去尝试。
　　他也动摇过，渴望过，也许可以呢，也许就是她了呢。
　　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品味孤独要好吧。小小的顾翎如是想。
　　那时候，他还没有那么淡漠。
　　那时候，他才初二，正是幼儿向青年的过渡期，懵懵懂懂开始明白，世界不是他想的那般美好，相反很残忍，一个个和善的面具下掩藏的丑恶人心，恰恰是人最难看懂的，冷不丁地刺了你一刀，看着你蜷缩在墙角，像个受伤的小兽，呜呜地哀鸣，受伤的眼眸中垂悬着摇摇欲坠的晶莹，怨恨地看着闪着银色光辉的匕首和那个狞笑的人。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他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词叫伪善，很可怕。悄无声息地骗走你的一腔热血，看着你笑，看着你闹，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和你叫，滋生着毒液的藤蔓如毒蛇般将你慢慢，慢慢缠绕，看你渐渐不舒服，矛盾，争吵，和好，然后继续，周而复始。
　　藤蔓越来越紧，空气越来越少，他憋着泛着青紫的脸，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们怎么这样了。

　　他清晰记得，后门口穿着粉红公主裙的女孩，挥起了大大的扫把，嘴里吐着恶毒的话语，露着最天真的笑，她说：“你滚啊，不然我就打你。”
　　他记得他的眼中积聚着泪水，却还是忍着不掉，他努力地抬头，不知道谁说过想哭时,抬起头,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难受在心底酝酿开来，那是小顾翎第一次体味到来自人内心深处深深地恶意，也许小时候还有，但他不记得了，也不想记得那么多不愉快的“过去”。
　　“滚啊。”他终于忍不住了，崩溃地转头跑开。
　　像是感觉到什么，被眼泪模糊的眼睛里，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外婆！”小小的他扑在外婆的怀里哽咽了好久，不说话。
　　那个怀抱好温暖。

　　真是年纪大了，喜欢回忆过去了。
　　顾翎哼笑了一声，抬眸望向了小心翼翼唑着咖啡的女孩。
　　记忆中的倩影与她重合而又有些违和，好像哪变了，哪又还是老样子。
　　他叹了口气，变不回来了啊，“走，我们出去逛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