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三月凉风

1、第 1 章

　　叶泽是我见过最禁欲冷漠的男人。
　　在工作中态度永远都不卑不亢，游刃有余，年纪轻轻就已经事业有成，如果他想或许能走到更高的位置。生活上的叶泽，总会早起晨练然后为自己准备一份营养的早餐，下班后会时常去酒吧喝酒，他酒量很好却永远只喝三杯。
　　他的衣着总是得体又大方，步伐总是不急不缓。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着急或者停留的事。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狼狈或是失礼的地方，他清冷地好似与别的人不在一个世界。
　　但是，若有人请他帮忙他一定会去，重要的宴会与聚餐他也会参加，遇见同事会微笑地打招呼。所有的言行都真诚的，毫不虚与委蛇。我这次的任务就是等他死后将他顺利带去往生。
　　我是地府派到人间专门指引去世的幽魂投胎转世的使者。地府当差也是要分个三六九等的，资历稍微长一点的鬼使比较辛苦，因为他们总是会被派去指引那些意外死亡的魂魄。
　　那些魂魄一般不肯接受自己去世的消息，在尘世间游荡不肯离去，这不仅考验口舌，还考验耐性与脾气。像我这种初来咋到的小鬼接触的大多是自愿离世之人，有时候甚至一句话不说就能顺利完成工作。
　　接到这个工作应该有一个月了，算算时间或许就在这几天。世人都以为自己的命掌握在阎王手中，命运皆被生死簿写得明明白白，这简直是大错特错。人类的命都是自己谱写的，生死簿每时每刻都在不停的轮回变换，不同的因就会有不同的果。
　　生死簿只是会依据“因”演变成“果”，关于一个人大概也就只有几行的记录。所以我知道叶泽要死了，可却不知道他何时才死。
　　虽然他觉得这个世间没有意思要结束自己的性命，可我觉得他这个人倒挺有意思的。
　　叶泽一个月前递上去的辞呈终于批了下来，将当天的工作完成后，又与接替他的人交接了许多资料。外面的灯已经亮了起来，他站在窗口往外看了看，过了两秒又闭上眼轻轻吸了一口气，方转身去收拾东西。他的东西不多，能送的都给了同事，不能送的都扔在垃圾桶里，身上只带了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一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这是他曾经的恋人，可是已经去世了。叶泽带着他的恋人往他常去的那家酒吧方向走去。
　　这几天天气开始转凉，叶泽在西装外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街边的路灯昏暗，一阵凉风吹来，他拢了拢外套，将整个人隐藏在黑暗中。
　　我跟着他到了酒吧，他和平常无异点了三杯酒。大概这里的人都熟悉这个到酒吧只喝酒，不说话也不搭理别人的异类。所有人都谈笑风生，就他哪里仿佛有个罩子将他罩住，大家都默契的不去靠近。
　　真是可怜，我心想，但是他应该也不会在乎，可这样活着不累吗。
　　叶泽习惯坐在角落，有时会似醉非醉地靠在墙角，酒吧的灯光光怪陆离，时不时扫在他的脸上，有好几次能看到他痛苦地紧缩眉头。
　　他思念一个人疯狂却隐忍。
　　我摇摇头，自从做了鬼使我就不太能理解人类的想法。照人类的说法应是失去了人性吧。
　　叶泽喝了最后一杯酒，我估摸着他立马就要起身出门。每次最后那杯酒刚入喉他就坐不住了，一边咽一边走，一股子潇洒气质。这是我跟了他一个月发现的规律。
　　不过我走了两步才发现，这次他还在那里坐着呢。一双眼盯着旁边的酒保看，直勾勾的，酒保发现他的目光后也直直地看他，大概以为他要说什么。叶泽这才起身，轻轻拍来拍兜里的相片，又朝酒保笑了笑说：“走了。”
　　叶泽出了酒吧，沿着街道走。那头灯光昏暗，是一个还没有修建完成的公园，走到尽头便没有了路灯。我知道那里转角就有一家花店，他时常在这里订一束玫瑰带回家，放在卧室的窗台上。
　　他似乎很喜欢这象征着爱情的花朵，是浓郁后依然散发着清香的味道。我生前应该也喜欢这种花，每次叶泽带回来的我都要去闻一闻。
　　叶泽捧着花又去了对面那家甜品店，买了一块小蛋糕，这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不爱吃甜食，也不知道哪一种好吃，于是挑了一块最好看的，味道应该不错。那里的店员看见他这样还笑着打趣说：“去见女朋友还是去告白呀！”
　　叶泽也笑着回应：“差不多吧。”
　　今天他太反常了，我心里想，大概就在今晚吧，他这人还挺有仪式感的。
　　叶泽回家摁开了灯，灯光是温暖的明黄色。卧室窗台边还摆着上次的玫瑰，憔悴地花瓣落了一地。叶泽清理了一下，又把刚买的那束插上去。
　　做完这一切后他有些恍惚，半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眼泪从他眼角滑落，一天的伪装就此卸下，嘴里喃喃着想念。大概是从来没有人倾听，他的话都是从嘴里吐出去又咽下的感觉。
　　蜷缩着身子，低喃着。
　　：“对不起。”他说。
　　叶泽一向失眠，之前在医院开了安眠药，到了后半夜睡不着时会吃，保证天亮时精神会好一点。
　　他这样太累了，我跟了他一个月。他逼着自己向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可他心里的魔鬼总在他松口气的时候出来折磨他，偏偏他无法摆脱，也不想摆脱。他的爱人死了，他好像也死了，只是带着一句躯壳活着罢了。
　　他把另一个人当成生命，我作为一只鬼无法感同身受。可这世上应该也有不少这样的人吧。
　　叶泽将身后事安排得十分妥帖，明日就会有人将他带去殡仪馆，火化之后将他和他的爱人埋在一处。或许这样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叶泽死后魂魄从身体里飘了出来。
　　他还在注视着那具尸体，我不得不出声来引起他的注意：“你已经死了！”
　　他这才回头看我。我双手抱在胸前与他对视：“跟我走吧。”
　　：“你来接我吗？”他问。
　　：“没错，到了地府喝了孟婆汤，所有的前尘往尽数会忘了的。你这一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下辈子能投一个好胎。”我打开通往地府的结界，带领叶泽开始往里走。
　　：“好。”这个声音带着颤抖，我回头看他已经泪流满面，痛苦的啜泣几乎要无法呼吸。我听着于心不忍，想要主动朝他搭话，希望他在离开时还能感受到身边有一个人陪着他。
　　其实往常指引魂魄时我都一声不发，一来我作为鬼使早就失去了七情六欲，无法感知亡者的悲喜做不到真心实意地去安慰，索性沉默；二来，这里有经验的老前辈曾提点，这一路上最好别说话，若是遇到倾诉欲比较强的魂魄，三天三夜都讲不完，临到喝孟婆汤时还不让走，非要将这一世做一个轰轰烈烈的总结，到时会耽误工作。
　　：“这一路上就我们两个，你要是觉得无聊，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你若想说什么也可以和我说。”好吧，我就是这么心软。
　　：“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叶泽和顾琛的故事。
　　那就从名字说起。
　　两个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名字是福利院的苏妈妈取的，按着百家姓，翻着字典认认真真取出来的。苏妈妈对福利院的小孩特别好。虽然大家都没有父母，但都很有爱。
　　小时候的叶泽是一个特别内向的小孩，想要的东西不敢说，想吃的也不敢主动拿，大家一起玩耍的时候就在傍边怯生生的看着。
　　叶泽与很多小朋友不同，他是与父母生活了几年然后被硬生生送过来的。叶泽被送来时，顾琛就在福利院门里头看着。
　　他听到一对年轻的男女告诉叶泽：“你就在门口站着，里面的人看见了就会把你带进去的。不要来找我们，爸爸妈妈真的养不了你了，乖乖听里面阿姨的话，不要哭不要闹，不然他们会不要你的，知道吗？”
　　叶泽抽抽嗒嗒站在门口：“妈妈我会很听话的，我不哭。我还可以不吃饭，等我长大了会赚好多好多钱，别不要我，我害怕！呜呜呜！！”他想要和他们一起走。不过小叶泽自己明白，他的爸爸妈妈不要他了，他想追上去，这个地方是哪里他不知道，里面的人会要他吗？可是现在好冷好饿，他会死在这里吗？
　　：“没事，我爸爸妈妈也不要我了，别哭。”门里头有个小孩将头卡在铁门中间巴掌大小的地方试图努力挤出去。：“别哭，你等着我去叫苏妈妈过来，你不要乱跑一定要等我回来哦。”
　　叶泽那晚哭了很久，直到哭累才睡过去。可到了半夜又突然地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浑浑噩噩，嘴巴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似乎做起了噩梦，怎么都醒不过来。这些都是顾琛后来告诉小叶泽的。
　　关于那天叶泽什么都记不清楚了，可是那害怕难过又无助的情绪已经铭刻心底，时不时在夜里像恶魔一样让人不得安生。
　　幸好有一个小孩，像光一样。他对叶泽说：“你害怕的时候我来陪你，好吗。”
　　叶泽这个名字是苏妈妈取的，他从此住进了这个小小的福利院。那个第一个对他说“等我回来”的小孩名字叫做顾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