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衣秀夜行

1、下山

　　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拨开荆棘丛，谱写着名为天命的华章。仿佛是天地间的流沙，循着风的法则，每一颗都被笼罩在命运之下，轮回之内。
　　红尘万丈，尺寸难求。

　　一
　　京都以西，有一山丘，名曰浮玉山，是为天险，虽不能隐天蔽日耸入云霄，却也勉强够得着天边的云朵，也正因为如此，北周才定都在此。半山腰侧炊烟袅袅，丝缕的炊烟飘得孤独，也不知是因为人烟稀少还是因为不到饭时。
　　循着炊烟而去，终是寻到了鲜有的人气——山腰处地形颇为古怪，九曲银蛇般盘桓其间，地形的掩饰下，俨然一套竹屋，说是一套可能略有夸大——准确说来是一大间，中间有几个高个子的衣橱、储物柜，将竹屋一分为二，内侧放着两张双人床，仿佛暗中较劲的仇人一般相隔甚远，分别放置在东西两侧的墙边上，中间隔着屏风，隐隐有相见不如不见的意思；而外侧，放着两张陈旧的木桌，看上去也不是什么珍贵的木头，周边零零散散摆了几张肆意妄为的椅子，这么说当然是有原因的——椅子看上去各个清新脱俗不重样，有的上面还被刻上了让人难以识别不知道是不是字的——作品。半露天的炉灶连接了屋内和屋外，旁边放着一个置物架，里面放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绿叶植物，彰显着这里并不是一处空置已久的供世家子弟沽名钓誉的风雅之地。当然，说是一套也不是毫无道理——这么一大间一览无余的房子侧边黏着一个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小屋，说它是间屋子可能有点抬举它，也可能是有点侮辱屋子，毕竟它实在太小，大约才五步见方，连窗户都没有，看样子里面也是放不了什么的，附庸在主房侧边，门上还落了锁，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整套屋子——姑且说是一套吧——用来生活确实是很勉强，说好听点叫做精致，说难听点叫做寒酸。不过连着外面的庭院看可能得换一个新的词，叫做温馨：屋外空着一大片地，说是庭院其实外围只围了一层篱笆，与其说是防止小偷登堂入室，倒更像是为了防止山间动物误闯。篱笆一侧有一大片新翻过的土地，不知道里面种的是什么，不过里面几道清晰的分割线井然有序，一看就知道打理这片地的人是个十足的强迫症；另一侧有一个小亭子，亭下桌椅陈久得很，不过好歹也是齐全的，一个四口之家围在一起喝个茶吃个饭什么的倒也没问题。亭子与那片地之间还有一片空地，零零星星放着的有几段干柴、一把镰刀、一把斧子、几把凳子，其中一把靠门的凳子上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面上严肃，可能是因为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觉得严肃吧，眼尾和额头几道皱纹彰显着他所经历的岁月，在他瘦削的面庞上刻下生人勿近的模样，鼻梁□□，加了一分凌厉，细长的双目却稍稍化开了脸上的冰霜。一身玄色衣衫干净简单毫无花样，只在腰间挂着一枚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玉佩。
　　男人用他修长的略带茧子的手指碰了碰面前跪在地上的男孩的头发，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花样简单的半透明的发簪，细长的双目盯着男孩头顶的发冠怔怔出神，片刻后，隐去了眼底的水光，将手上的发簪插在了男孩的发髻，道了一声：“谨之我儿，今年及冠，为父亲自为你行了冠礼，今日之后，便是大人了，切记为人当似汝名，万事谨之慎之。”
　　男孩姓慕，名谨之，同样生得一副好容貌，却与其父截然不同，除了细长的双目与其父如出一辙，其他处并不相似，左眼眼角处若有似无的长着一颗泪痣，似雪的肤色称的整个人说不出的柔和，稍显病态的肤色宣告着身体主人身体的脆弱，虽然还不至弱柳扶风，也还是比寻常人弱些，时断时续的咳嗽声也彰显着他的虚弱。
　　谨之淡淡的道了一声：“孩儿谨记”，俯身拜了三拜，拜完仍跪着，夹杂着咳嗽声，等待着父亲的训话。
　　“我知你心里一直想去山下看看，前十五年为父不曾允你下山，一是你的身子不如旁人，一切须得小心为上，二来时局特殊，一旦有意外，安然回来不易，此间原因种种，日后定教你知晓，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平白让你纸上谈兵了数年，世道与人心，远非纸上写的那么简单。日后家中所需与山下往来之事你若想便去吧。”
　　谨之猛然抬头，望着坐在凳子上的人，一脸诧异与欣喜交织，随后又匆匆敛去，除了微微上扬的嘴角，与之前的表情别无二致：“是，父亲。”
　　恍惚间忆起还是八九岁的时候，看着父亲带着兄长下山，哭喊着也要下山去玩，父亲不让，自己就偷偷跟着，被父亲发现了之后捆在了亭子一侧的柱子上，走不出十步远，桌角被扔来了几本七零八落的书，被动的宣告了自己的使命……
　　忆及此便被打断了：“架子上晒着的药草拿去卖了，随后你可随处走走，切记不可招惹事端，一切以自身安危为先。”
　　顿了顿，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微启，复又闭了上，招了招手，示意可以去了。
　　“孩儿告退。”谨之起身行了一礼，拿起药草往山下走去。

　　京城之内，西临街上。
　　对于从没有下过山的谨之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触手可及的人与物，不再是纸上冷冰冰的几个字、几张图，即便他再生性淡漠，雪白的面庞也被来来往往的过客温成了浅粉色。他决定先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走进了父亲常说的药铺，据说这里价格比较公道，免得被黑而不自知。
　　抬头望去，入眼处招牌上浓墨重彩的几个字——百里药铺，据说是因为闻名方圆百里，药草种类齐全，数量更是不用说，品质也是一等一的好，故得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