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底开始》白山楂

2、水岸边的争执

　　十二年过去了。
　　郊区的湖水边上，被打磨过的岩石上蹲着一个小女孩。
　　王林思扎着粗粗的双麻花，穿着一件藕色的连衣裙，腰上还围了一件主妇式围裙。她果然是长成了一个俊秀的小姑娘，眉眼间透出了女孩子中难得一见的英气。
　　她很小的时候曾听自己的姨妈说过，有人在这儿自杀过，她不能到这儿来，绝对不能。
　　但实际上，这儿是个安静的、可以让她尽情享受独处时光的好地方，夕阳也是一片美丽的橘粉色，偶尔飞过几只白鸟，水面上时常有那种可爱的棕色小水鸭。
　　“总不会闹鬼吧，姨妈怎么会那么迷信，她是个女白领呀。”思索着，她从石缝里抠出一颗石子儿，快乐地玩起了打水漂——她的拿手好戏。
　　看着那块小石头在水里像弹力球似的跳跃在水面，又忽然沉落进水中，她忽然想起来，是时候回家了。

　　“你在干什么？”后面传来了一个男声，她猛得转头——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王林思打量了他片刻——一头蓬乱的黑发，白色的衣衫，两袖都卷到了胳膊肘……黑色的裤子看起来已经很旧了，裤管也卷起来了一只，露出了晒黑的小腿。
　　她发怔了好一会儿，依然像一尊石像一样蹲在地上。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呆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想回答任何问题，也不想和陌生人聊天。但她却还是开口了：“你来干什么？”
　　男孩没想到她会反问，但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感到不快，反而咧嘴笑了——王林思注意到，他笑起来嘴略微往左歪。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我看是个钓鱼的好地方！”他解释道。
　　我不是人吗？王林思暗暗想到，但也没说出来，只是笑弯了眼睛：“我倒不是来钓鱼的，我是来休息的。”
　　男孩点了点头，也不问问就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娴熟地开始钓鱼。
　　“我叫王林思，你叫什么名字？”这次是王林思先发问。她的声音小极了，她怕惊跑了水中的鱼儿。
　　“嗯、许文沙。”男孩也模仿着用更小的声音说道，顽皮地笑了笑。

　　他们身后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嘲笑声。
　　“你们两个是内心里自以为远离世俗还是什么？”
　　王林思眉头微紧，撇了撇嘴往后看去。一个穿着新潮黑卫衣的男孩，以及一个小跟班样子的壮实男孩，一个穿运动服的女孩站在不远处。
　　那个黑卫衣男孩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傲慢的神情，同时也用仇恨的目光盯着叫许文沙的男孩：“你是那个煨汤馆的老板的儿子。”
　　“我自己清楚得很。”许文沙淡淡地说，头也不回——想必他俩的争执早就开始了。王林思暗想着。
　　“你看，你这人怎么就不客气呢。”黑卫衣男孩虚伪地说，“我这是在告诉你旁边的这个人。”
　　“告诉我？告诉我？”王林思眯着眼睛，站起身来，男孩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王林思和他差不多高，他还以为会是个一米五的小女孩呢。
　　“告诉我又怎么样，指望我像你一样瞧不起他？我告诉你，我和他境遇差不多。”她实在不喜欢这种优越感爆棚的人。
　　“说那么多干什么，乌鸦似的，而且，我有说指望你做什么吗？”男孩讥笑道。
　　“刺激到了吧。”运动服女孩耸了耸肩膀，附和地说。
　　“别阴阳怪气地说话，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就承认呀！伪君子！”王林思也不管什么了，准备对峙。
　　“你这个没礼貌的你是村姑吗！敢这么——”男孩怒气冲冲地咆哮起来。
　　这时候，她身后传来了另一个愤怒的声音：“哇啦哇啦瞎叫什么，自大狂，鱼这下子准吓跑了！”是许文沙，他忍无可忍，只好和阴阳怪气的男孩争执起来。
　　“不就是钓着玩吗，那么大脾气，果然是厨师的儿子……”
　　他话还没放完，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上勾拳，牙齿嘎嘣一响，但看起来他至少没事。但男孩挨完揍后，也不甘示弱，像一只发狂的野兽一样朝许文沙扑过去，挥舞双臂，咆哮着抓住了他的衣领，但被许文沙用力掰开了。
　　王林思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争执，只是惊呆地望着两个互相殴打的少年。许文沙忽然右脚站住重心，左脚微倾，把全身的力都用在了左拳上，又朝着黑卫衣少年的下巴上来了一下，这一回，直接把他打落入了水里，激起了大片水花。
　　“你们俩是白痴吗？过来托我上岸！”男孩骂骂咧咧地喝道，两个小跟班这才如梦初醒，向水岸跑去。
　　王林思还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幅滑稽画，却被一只出奇的有力的手抓住了胳膊，许文沙抓起渔具和她就朝城区的方向跑去。
　　“你莫不是也是白痴？怎么还傻愣愣站在那儿？”跑到了马路对面，看不到那个男孩和他的小跟班后，许文沙问道，眼里却没后一点责备的意味。
　　“我还想多看看呢，你怎么那么快就解决了他……”她喘不过气来——是笑的，“真精彩，你得教教我……”
　　许文沙毫不顾忌地盯着她的眼睛，她也不甘示弱盯着他。最后，还是许文沙先开口了：“你要求真多。”
　　“你也是住在这附近的吗？我就在不远处的那个小区住着。”她友好地问道。
　　“是啊，不过我不是住在这附近，我只是暑假里来…你刚刚也听到了，我只是暑假里来我爸爸的煨汤馆帮点小忙。有时候他还会给我点小钱呢！”他又笑了，嘴依然朝左偏。
　　许文沙又指着不远处一个小餐馆：“喏，就是那家。”他不提出来，也许王林思永远不可能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小餐馆——金属的招牌“秘制煨汤馆”已经有点生锈了，门口蹲着一条哈士奇。
　　“下回你还可以到湖边去找我的！”他笑着说道，“但今天我一定得拉着你跑，因为那个狗东西的爸爸是对面那个大火锅店的老板，他从小娇生惯养，就瞧不起我们这种人。”
　　他们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把对方归为了和自己一样的人。
　　他继续说道：“要是他抓住我，我倒不会怎么样，因为他就是死也不想承认被我打败过，要是抓着你是谁了，我说不准你会被怎么针对，所以…你懂吧？”王林思点了点头，她觉得这个新交的朋友挺好的，至少三观和她一样。

　　天已经快黑了的时候，她才回到家，虽然很疲惫，却非常快乐。
　　“你这个任性的孩子，你上哪儿去了？！”面前出现了一声吼叫，她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心里像有块石头，落到了最低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