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底开始》白山楂

1、发白的指尖

　　“依珊！姐姐！”一个穿着黑皮衣的年轻女人用沙哑的声音喊道。
　　走在她前面的那个体态优美的女人听到后，停下了脚步，站在水岸的一块被打磨过的岩石上，转过身。她与她的妹妹打扮截然不同——扎得松松垮垮的低马尾，苍白的皮肤，藕色的连衣裙长到了脚踝……风轻轻地吹动她未扎紧的黑发。
　　年轻女人掀开被风吹乱的刘海，她眼眶里含着泪水，注视着自己的姐姐——她苍白却优美，安静得就像欧式油画中的女人。
　　这时候，林依珊怀中的那个孩子不安地抽动了一下，她才从痴呆中清醒过来般，开口了：“平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你生下、生下这个婴儿后、就得了炎症！”林平娴咬着牙，没有说这是个小畜生——虽然这个孩子害了她的姐姐，还是那个流浪汉的女儿。
　　林依珊大概也猜到了她有多么努力才把“小畜生”之类的字眼憋回去：“妹妹，我知道你和我们的父母一样，当初都抵触我嫁给的人——啊，不，让我和他私奔的那个人。
　　但我们相识、相爱，这就够了。你也许讨厌这个孩子，但妹妹，她也是我的孩子。”
　　“我清楚得很，姐姐。”林平娴逼近她的姐姐一步，褐色的眼睛直视着林依珊，“你不愿意接受治疗，就要把你的孩子给我，对吗？”
　　林依珊叹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微笑：“妹妹，你觉得我真的还能活下去？经历了那些事情后，我的人生已经——毁了！都毁了！我与我的父母抗争了多年，最后好不容易过上了自己愿意过的生活，结果呢——”她瘦弱的身躯颤抖着。
　　林平娴沉默了片刻，才用吃惊的口吻问道：“你甚至不愿意试试？你就不愿意为了你的孩子活下去？”
　　“我向来没有勇气，现在我什么都没了，我告诉你，与其让我的亲人和我一同受苦，出大钱，砸锅卖铁——我宁愿选择死亡，去天边赶赴一个失约已久的约会。”林依珊低吼道，眼里没有亮光。

　　沉默。

　　“那…姐姐，我会收养她的，在你走之后。”
　　“谢谢你，妹妹。”林依珊又一次苍白无力地笑了，她低下头，注视着熟睡的婴儿，发出了像母鸽子一样温柔的呢喃。
　　林平娴突然发笑——但她的眼睛里没有笑意，仍含着泪水：“姐姐，你不会舍不得她吗？你真的不愿意尝试着治疗一下？”
　　“不，我说过了，我没有这个勇气。”林依珊淡淡地说，又轻轻摇荡怀抱中的小婴儿，“这是癌症，我是没见过周围得癌症的人治好了的——至少我没见过。”
　　林平娴忽然伸出手。
　　“姐，我来抱抱孩子……”
　　林依珊并没有拒绝她，而是缓慢地将孩子给妹妹接住，双手仍停留在孩子上，不易察觉地颤抖着。孩子白白净净，虽然是闭着眼，那一条眼睛线却很长，眼皮也很明显——以后一定会是个相貌俊秀的姑娘。林平娴悄悄地想着。
　　看着那小小的耳朵，林平娴忽然觉得，这是个很讨喜的孩子——可惜是那个辜负了姐姐的流浪汉的孩子！

　　片刻，林依珊的手肯松开了，发白的指尖滑落下去。

　　“哦，姐姐，她叫什么？”她不经意间问道。
　　林依珊迟疑片刻，缓缓地开口了：“王林思。”
　　“她爸爸姓王？”林平娴仍注视着那紧闭的眼睛。
　　“哦，你就当她没有爸爸。”姐姐转过头，又轻轻走上了打磨过的岩石，脱掉了脚上的人字拖。她的口气非常冷漠。
　　林依珊又声线颤抖着说：“我对不起她，也欠你的，妹妹。我真的很抱歉。你不要说什么既然如此就去治疗，我得再强调一遍，我很清楚我的命运，我已经下决心去死了，就算医疗再先进，一个人不想活了，她就活不成啦！”
　　林平娴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不安：“额，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林依珊扭头笑道：“谢谢你提醒到我——请让我妹夫对林思稍微友善一些，他听过我的故事，我相信他这类人是不会瞧得起我，以及我的女儿的。一点友善，如果还能多一点，那就是我在天堂赎罪成功了。”
　　林平娴僵硬地点了点头，她其实很想张开双臂抱住这个不幸的姐姐，但她怀里还抱着这个女婴。她无法反驳什么，她那固执、有偏见的丈夫是无法理解姐姐的苦的，上次他们大吵一架，他居然对着林平娴说：“你那个姐姐和流浪汉跑了，这是老天在惩罚她的轻浮！”
　　但，她自己可能真的像亲生孩子一样对待姐姐和那个流浪汉的女儿吗？她内心无比矛盾。

　　“好了，我该交代的那些你今天需要知道的事，都说明白了……”林依珊慢慢地说，林平娴的心在狂跳，退后几步，她感觉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是什么呢——
　　“妹妹，林思饿了，你可以第一次带她回你的家了，我呢，我要在这儿坐一坐，欣赏夕阳。”她真的坐在了水边，回头对林平娴以及她怀中的女儿露出了苍白的笑容。

　　林平娴想跑，但手中的女婴熟睡着，她只能加快脚步走路。
　　这个小畜生！害死了她唯一的姐姐！
　　她终于走出了那片郊区，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她也很清楚——林平娴低下头，绝望地看着熟睡着偶尔动两下的女婴。
　　她永远不可能真正爱这个孩子。“对不起，”她嘟囔道，“我知道作为一个成年人我的思想很幼稚，但你和你那个未被提名过的爸爸毁了我姐姐呀。”

　　林平娴走在了城市的街道上，准备搭车回家，她脑子里仍在思索，该怎么与自己丈夫解释——她都不爱这个孩子，那个男的怎么可能会喜欢林思？

　　“王潇，王潇，你真的走了吗？还是欺骗我，让我难堪？”林依珊依旧一个人坐在水岸边，她在自言自语，“如果你真的冤死了，那我就可以在天堂永远与你在一块儿了……你不要责备我不是个负责的妈妈，我知道，我肯定会，肯定会死……”
　　她站了起来，看见水里的水草，面无表情。
　　“我来了，我准备好了。”她仍自言自语，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恐惧，反倒是坦然的。
　　她见周围没有一个人，便在草丛里留下了事先写好的绝命书，站起来，眼睛突然炯炯有神，毫不含糊地投入了深深的水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