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桉》常宁宁

5、第四章

　　角檐上挂着的风铃在风动中叮铃做响，已是十月，院子里那十几棵花树也只剩下或红或黄的叶子，只有两三棵金球桂开的正好，数十朵小花围在一起形成一个个花球，远远望去，醒目耀眼，散发的香味围绕着整个宫殿。

　　树下埋着朝桉桉前些年埋下的桂花酿，那时觉得有趣，于是便专门请教了御膳房里的御厨，采摘桂花，清洗，泡酒，每一步都是她亲力亲为，结果埋下之后，便失去了兴趣，再也没管过。

　　前些天听到沈清说他身体不好，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酒了，于是便想了起来，桂花酿不似普通的酒那般辛辣，绵甜香醇，正合适。

　　正派人将树下的桂花酿挖出时，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来，说皇后要见她。

　　“母后可有说何事？”朝桉桉常去皇后宫中，和她身边的宫女也都很熟，一边毫无仪态的蹲在树下看几个小太监刨土，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娘娘只说是想您了，特来请您去过去坐坐。”

　　“小圆你留下来看着，挖出来之后好生放好，等从母后宫里回来，我就要用。”朝桉桉一起身，小圆便上前为她整理好衣裙，闻言退到一边，低头回道，“是，公主。”

　　朝桉桉从皇后宫殿出来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小雨，朦朦胧胧，落在身上像是受了潮，身后有人很快就撑起了伞，此刻淋了雨的衣裙就像她的心情一样，受潮一般，沉闷不痛快，却无可奈何。

　　“公主，不如等雨停了再行出宫？天气变凉了，小心吹风受寒。”

　　朝桉桉换了件烟霞色的金丝软烟罗裙，正对着铜镜整理衣服，小圆抱上桂花酿在一边出声，朝桉桉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重新盯着铜镜看看有无不妥，觉得可以后，便往外走去，声音有些冷淡，“什么时候连你也要管我了？”

　　“奴婢不敢。”小圆扑通一声，赶忙跪下。

　　“还不跟上，是想做何？”小圆看到朝桉桉不耐的神情，知道今天公主心情不好，赶紧站起，然后派人去拿雨伞。

　　路上的时候雨果然下的更大了，淅淅沥沥滴在车顶上，在汇成水流从边角流下。

　　看朝桉桉闭目听着外面雨声，小圆一路上也没敢出声，公主向来快乐，很少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

　　因着下雨，今天书苑清闲了许多，只有寥寥几人喝着清茶在听小曲儿，就连往日说书的先生都在台下和人闲聊。

　　“不是说今天要讲新故事的吗？”朝桉桉是书苑常客，因觉得这里的说书人说的故事都十分有趣，于是特意约了沈清和阿妤在今天一聚。

　　“赶巧下雨，于是偷个懒，今天就听听这新写的曲儿吧。”说书先生是个不大的少年，他的父亲哥哥都是这里的说书人，本来他年龄尚小，但偏偏他最喜写些奇闻怪志，还有不少听众，于是破例每月讲上几回，和朝桉桉也算交好。

　　若是往常也就算了，赶巧今□□桉桉心情不好，当下便黑了脸，她轻笑一声，刚要说话，便看到楼上廊上站着的沈清。

　　他今日穿着月白色的圆领袍，整个人依然很是清瘦，他也看到了朝桉桉，并对她笑了一下。

　　于是烦躁多时的内心终于得已平息。

　　朝桉桉上了楼，将桂花酿放在桌上，这才发现包厢里只有沈清一人，虽心中欢喜于和沈清的独处，但还是问道，“阿妤她怎么没来？”

　　“最近有人给她说了门亲事，男方是从小便爱慕着她的。”沈清坐下，拿起一起青瓷茶盏，给朝桉桉倒了一杯热水，“你也知道，她八岁便跟随她师父去了边关，那男子等了她十年，如果好不容易战争结束，便派人前来说亲，今天两人见面。”

　　朝桉桉低头看着茶水中沉沉浮浮的茶叶出神，今天母后找她，说她年龄也不小了，父皇母后年纪也大了，护不了她一辈子的，如今连苏苏郡主都已经出嫁了，问她何时打算找个驸马，问她是否有钟意之人，“阿妤喜欢他吗？”

　　“这你要问阿妤了，不过如果不喜欢，她应该会说的。”

　　朝桉桉想问那你呢，那你也已经二十六岁了，何时打算娶妻生子呢，还是早已有爱慕之人？可到底没有问出声，朝桉桉将桂花酿打开，一下子香气便飘了出来，醇美香甜，“这是我几年前埋下的桂花酿，你说你不能喝酒，这桂花酿香绵醇厚，应该无事。”

　　沈清凑近吸了吸鼻子，抬头对着她笑，“确是勾人。”

　　朝桉桉将桂花酿给两人满上，楼下歌女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儿，窗外雨声滴滴答答合着琴音，入口的桂花酿带着些微微的甜，空气里好像都带着些缠绵悱恻。

　　朝桉桉一口喝尽，又满上，对着沈清举杯，“你知道吗，偶尔我也会想如果我同苏苏郡主一般性子了，是不是大家就会喜欢我了。我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我，虽然我不太在乎。”

　　可是我遇见了你，于是便格外在乎了，会想自己的性格会不会不好，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太遭人喜欢。

　　遇见你，开始变得多愁善感，变的不像自己。

　　喝完又倒，絮絮叨叨说着一些平常斟酌再三也不曾说出口的话语。

　　虽不是烈酒，但到底也是酒，沈清喝了一杯便没有再喝，也怕她喝醉，劝她少喝一点。谁知朝桉桉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大家都觉得我是一国公主，受尽宠爱，可这宫殿又何尝不是牢笼？它已经困住我的身体我的自由，如今还想困住我的心。”

　　她眼里含泪的看着沈清，她本就好看，如今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沈清招架不住，于是便陪着她继续喝着，喝到尽兴，甚至还让小圆又去寻了些果酒，朝桉桉趴到沈清肩上嘻嘻笑道，“果酒不算酒，你可以喝。”

　　沈清伸手扶着她，怕她摔倒，她酒量比朝桉桉好上许多，只是心口的灼热感使的有些难受。

　　她正要开口让小圆进来准备送朝桉桉回去，朝桉桉突然搂住她的脖子，坐到她的怀里，一边流泪一边用手捧住她的脸，“我喜欢你，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朝桉桉说的可怜，一双杏眼里全是泪水。

　　沈清二十六年来，第一次被人表白，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女孩。她既惊讶又无措，正欲扶着朝桉桉的手在离她纤腰一指时停下，颇有些无处安放。

　　朝桉桉说着说着，逐渐凑近，轻轻的触碰到沈清侧脸上浅浅的疤痕，温热柔软的触觉。

　　只一刹间沈清便转了头，好像一下子惊醒似的，推开朝桉桉往后退了两步。

　　朝桉桉踉跄了一下，扶着桌子，抹掉脸上的泪水，“我长的不好看吗？你不喜欢我吗？我会对你好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沈清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说，她不想伤害朝桉桉，一点都不想。

　　都怪她太过迟钝，竟然没有看出朝桉桉竟对她有了这样的心思，是她不好，没有早早发现，然后和她说清。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那种感觉，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朝桉桉向着沈清走去，他对她那么好，兴许也是喜欢她的呢？她太喜欢了，喜欢到一想到以后他可能会娶别的姑娘，就难受的无法呼吸，可她话还没说完，沈清便捂着胸口开始咳嗽，直到一口血咳出，染红他白色的衣襟。

　　朝桉桉一下子就醒了酒，扶着他又惊又怕。沈清拍了拍她的手，脸色毫无血色，却还在尽力的对着她笑，“我没事，去叫阿妤来，她知道怎么办。”

　　朝桉桉忙叫小圆前去请人，然后扶着她坐到桌边，拿手帕给她擦掉唇边血迹，沈清伸手接过，还在咳着，“我真的无事，你别害怕，都是些老毛病了。”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喝过酒了，都快忘了酒是什么味道了，你不必自责，我真的没事。”

　　她说的断断续续，全程还在不停地安慰朝桉桉，这让朝桉桉更是止不住的落泪。

　　阿妤来的时候，身上衣服都被雨淋湿，她一看到沈清的样子就红了眼眶，沈清直到看到阿妤才放心的闭上了眼。

　　阿妤还算镇定的给她把脉，然后喂沈清服下药丸，带沈清走的时候，才看向朝桉桉，她眼睛通红，表情却很悲凉，“我知他定是希望我对你说她并无大碍的，她向来是不愿让身边的人为她担心，可是，可是这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她身体不好，不能饮酒，饮食上也一直都是阿妤严格把控，阿妤想说你这简直是要害死她，可到底没忍心，朝桉桉毕竟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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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如有错字回头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