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归》书耘

31、第四章

　　大街上，一衣着破烂、面黄肌瘦的小孩，手里提着一篮石榴，胸前挂着块写了字的木板，神情呆滞地走着。路人见了，纷纷侧目，但一看见那木板上的字，都惶恐着避开了。
　　那木板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商洛秦氏害死家母，愿请一人为我报仇，寻回家母尸首”，但现在“为我报仇”四字已被划掉，显然是知道了最近秦天水父子已经死了。那小孩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本为秦氏一仆人的儿子，因其告知秦老爷秦大公子最近一些放荡事迹，秦大公子秦飞云便将其打死，但他不想被老爷发现，就命人把这位下人的尸体随手埋在了花园中。
　　这小孩已经在这里游荡了一个多月了，先前他去找官府，却被当成捣乱的孩童赶了出来，无奈只有沿街求人，但秦氏何等家大业大，即使是现如今败落的秦氏，也没人敢得罪，更何况，他所能给的，只有一篮石榴。
　　眼看到了黄昏，他这一天又没有结果，他回到了小巷中的一个小角落，这是他这个月住的地方。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他揉了揉小肚子，看了看一旁的那篮石榴，咽了口口水。那不能吃，那是给那个帮他的人的，他默默告诉自己，闭上了眼。
　　他感觉眼前的光线被遮挡住了，睁开眼，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蹲在自己面前，正看着那木板上的字。
　　“你干嘛？”他警觉道。
　　那姑娘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木板上的字，抬头望着他道：“我可以帮你吗？”
　　那孩子愣了许久才道：“真的吗？你愿意帮我？”
　　“真的。”姑娘对他微微一笑。
　　男孩黑漆漆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已经等了太久，现在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愿意相信：“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萍水相逢罢了，何必问其姓名。”
　　男孩想她既不愿说 ，也就没有多问，只道：“家母尸首就埋在秦大公子房间东边的花园中，假山旁边。”
　　姑娘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男孩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把那篮石榴拿来，扒拉了几下，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带着哭音道：“怎么办？怎么办？都坏掉了。”那篮子里的石榴因放了太久，有些烂了，男孩看着石榴，眼里有了泪光。
　　姑娘伸出手揉了揉他脏乱的头发，温柔道：“没关系的。”
　　男孩却有些执着：“我……等下就再去摘一篮。”
　　“真的不用，我是自愿帮你的，而非因为那一篮石榴。”姑娘认真道，“今晚子时，我会带着你母亲到城外土地庙旁边的大槐树下等你。”姑娘说完，便起身走了。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南枫一直在考虑着晚上的行动，她不知道她答应那个小孩对自己来说到底是祸是福，玄衣客在现在的情形下再次现世必然十分危险，更何况是再去秦氏，但南枫还是想帮那个男孩。
　　因为，我也体会过他的心情。

　　南枫其实想多了，秦氏缺了两根主心骨，秦家二公子又是个不怎么会管事儿的主，秦家现如今已成一盘散沙，根本没注意玄衣客的再次光临。很快南枫便用黑布裹着尸体，悄悄溜走了。
　　她来到大槐树下，月光还没到头顶，但她却看到大槐树下已经有了个小小的身影，男孩蜷缩在树底下，已经睡着了，在他旁边，放着一篮新鲜的石榴。
　　南枫没吵醒他，轻轻将他母亲的遗体放到他身边，凝望着男孩，看了很久，又将一块银子塞到他的手心。这些钱应该足够安葬他的母亲了，南枫这么想着，目光落到了一边的石榴上，她犹豫了一下，拿走了篮子。这些石榴，就当做乐鸢的新婚礼物吧，南枫看着篮子里的石榴，面具下的脸微微露出了笑容。

　　“风公子可真是热心快肠呀！”树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谁？”南枫顿时警觉起来。
　　“但我没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玄衣客竟是个女子，哈哈。”那声音道。
　　南枫浑身一凛，她不想让他人知道自己的性别。
　　那人见她不答，解释道：“你的身形和声音暴露了。不过可别指望因为你是女的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哦，嘻嘻。”
　　话音刚落，南枫就见一道剑光从树上划过。她赶忙闪身，那剑光却并不刺向她，反而将她手中的石榴篮挑走了。那人拿过篮子，笑着看着他手中的战利品，这人相貌俊朗，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但不邪魅，倒像个不羁的少年郎，最神奇的是他那双眼睛，在月光下映射出琥珀色的光芒。此人正是尹栖梧。
　　“还给我。”南枫手一伸，语气里透着不容拒绝的严肃。
　　“想要？那我还就不给了！你能怎样？”栖梧头一仰，笑道。
　　南枫眼神变得凌厉，身形一转，伸手就向篮子抓去。栖梧反手将篮子移到背后，以另一手中的剑相迎，两人便交上了手。
　　栖梧手中的剑越来越快，南枫渐渐占了下风，栖梧微微一笑，想趁机挑去对方脸上的面具，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铛——”栖梧下落的剑忽然被一强大的力量挡住了，他的眼睛也被一道寒光晃了一下，定睛一看，对方那柄袖中刃死死抵住了长剑。南枫手腕一转，袖中刃隔开了长剑，反转着划向栖梧抓着篮子的另一只手，栖梧没有防备，只得松开了篮子，篮子从空中落下，石榴散落一地。南枫并没有停下，袖中刃继续朝对方刺去。
　　栖梧赶忙用剑格挡，几招下来，竟无法发现对方的破绽，他还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把这一把小小的匕首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但他也是江湖高手，迅速调整状态反击。
　　夜已过半，两人竟还未能分出胜负，两人都不禁暗暗赞叹对方的武功。
　　又一回合下来，栖梧伸手阻止道：“我们谈谈吧，要不然打到天亮都没有结束不了。”他并不是想打赢玄衣客，毕竟除了剑圣楚鸿鸣外，还未有人能与他打成平手，他倒很想结识一下这位玄衣客风公子。
　　南枫虽初出江湖，打过交道的人不多，但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厉害的对手。
　　我的袖中刃乃我自创，就连师父也未必能完全占得上风，此人与我能打为平手，只怕武功不一定在师父之下，这世上能与我师父打为平手的又有几人？他究竟是谁？而且……为什么我看他会有点面熟？我在哪儿见过这个人吗？
　　南枫正思索着，忽见林中有一道金光射过来，她刚想抵挡，就见她的对手伸手接住了，他好像知道这是什么。
　　栖梧伸手，金光便落到了他的手上，这是他和双溪相互传信的方式，但若无紧急事件，双溪是不会使用这如此耗费内力的传信方式的，是那边出什么事了吗？他皱了皱眉，闭眼读取信息，果然，是阿茉那一队人马出事了，有仇家找上门来了，而且看起来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截杀。没时间了，他要赶快过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风公子，道：“风公子，我们改日再打过！”
　　还没等南枫叫住他，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南枫想起来了，师父曾提过，有一人能与他打成平手，此人姓尹，而姓尹的人，她还真见过一个，开始她还不确定，但经仔细打量回忆，眼前的人与她记忆中的那个重合了。
　　对，没错，就是他！那个将她从傅家救出来的人，尹栖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