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周鱼》席拉

2、银狐裘

　　五月十六午后暖意正融，余兮在马车里打盹，瘦弱的身子微蜷着，小脸在暗光下愈发显得娇嫩。太子遣来的丫鬟苏荔陪在一旁，静得像一尊沉木。
　　余兮平日里就不是个爱说话的，睡着了尤其安静，存在感弱极了，纸片人儿似的。苏荔是太子专门派人从下面挑选上来的，一开始她想当然地以为未来主子该是个富贵大气的——毕竟是打娘胎里就凭一道圣旨成了太子未婚妻的贵女，定会从小被教养得德才兼备，御下有方。可那日初见余兮，不见富贵只见娇贵，不见大气反见娇气，万幸没有个话痨的性子，纵使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满意，也只挑其一二说出口，而这一两句不知怎的总是在抱怨天气。
　　余兮突然睁眼坐起，撩起帘子望向窗外。她总是醒得很突然，苏荔也从没见过她睡意朦胧或睡眼惺忪的模样。她总怀疑小主子会醒着很久，很久，只是闭眼闲寐着，等想“醒”的时候再睁开眼睛。
　　“有些热。”余兮的声音很平静，但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疲惫和嫌恶。
　　“春天，怎么会这样热。”
　　“是了。春天该清凉，热气都该放到夏天去。”
　　苏荔一边答应着，一边将余兮身侧的蜜饯干果盘子撂出了车门，取出两卷医书来放着，又盛了一瓢清水搁在地上，任其随马车不时的颠簸而晃晃荡荡。
　　余兮没有理会她的动作。转而说道：
　　“一想到要回相府，我就厌烦得……要死。”
　　她似乎感觉这样的措辞格外能切实地描述自己的心情，就又说了一遍：
　　“厌烦得要死，即刻。”
　　“不了几年功夫，您就可以搬去东宫了。东宫大，天空清明爽朗。”
　　苏荔已经渐渐习惯了二人的说话方式，一开始还担惊受怕，怕隔墙有耳，可这小主子压根儿不在意自己说的话给人听去。
　　她就这性子，天也不怕地也不怕，嫌天还嫌地，作天又作地。

　　马车是傍晚抵达相府的。众人齐聚，灯火通明。宰相夫人搂了余兮又亲又抱，老宰相红光满面地叫儿子去指使仆役给余兮收誊东西。不过是女儿从别院度假回来，这家人硬生生整出了儿子打仗凯旋归来的气氛。
　　不可谓不尽心。
　　晚餐是余兮喜欢的清蒸鱼，味极清鲜。还有些繁复的新菜，余兮一筷未动。
　　“你又瘦了。”庶姐饭后执着余兮的手心疼得不得了。
　　“三姐姐，二皇子叫我转赠你一张银狐裘子，说是要感谢你对他家表妹的照顾。”三弟抢过话头去，余兮示意苏荔把裘子收下，一边娇娇弱弱地说：
　　“天愈热了，这是要闷死我。”
　　三弟尴尬得笑容一僵，庶姐柔声宽慰余兮道：“他们男子送礼本就不易拿人喜好，二皇子既然要谢你照顾了表妹，也该问问他表妹的意见呀。”
　　“说得对，那姐姐再去和三弟讲讲。我今个一路劳顿，乏了，先回房，失礼。”余兮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站起身来。
　　“父亲，母亲。女儿告辞。”余兮说道。她在相府的表现着实不算有礼。宰相夫人是真心溺爱这个女儿，而宰相虽说有时心里不满，可他是个惧内的，余兮又有圣旨定下的那层关系在，偏生又很得太后的喜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不管。
　　苏荔沉默着，跟在余兮身后。
　　……
　　“真暖和。”
　　余兮在屋里裹上狐裘，苏荔看得怔了。余兮本就是个玉一般的人，面容白净活泛，身材修长，穿素色的极好看。
　　“……可惜不当季。你说这二皇子是真心实意还是逢场作戏？”
　　“二皇子想请您帮忙？”
　　“或许。”
　　“……苏荔，你去把这身改一改。清早天凉，铺在榻下，还能暖足。”
　　“是。”
　　夜里，余兮照例在窗边倚了片刻，心里想着雪地里跳跃辗转的银狐——她从来没见过银狐，料想是生活在雪中的。她又想起今日苏荔说起的东宫，天空清明爽朗——天空还可以这样来形容吗？她不知道，但却着实觉得宰相府的天太逼仄了些。她想早点离开，或许东宫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