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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 ...

  •   想到秦若依,郁殊的神色逐渐冷淡了下来,双眸细微的光芒也逐渐暗沉。如霜打的花儿一般,未等绽放,便已凋零。

      他不会忘记,为让他交出权势,她不惜用性命相胁迫,逼着他放下一切,甚至搬出了以往的情谊,哪怕……他会因此殒命。

      他爬上高处,念了那么久的人,一心想让他死,何其讽刺?

      她若知道他还活着,会如何?
      欢喜?失落?

      会遗憾吧。

      “刚巧你醒了过来,也省得喂药麻烦了。”苏棠的声音传来,她走到床边火炉旁,上方的药汁正泛着热气。

      将药端下来盛在碗里,顺手在火炉煮上一盆雪水。
      苏棠端着药碗到床边,舀了一勺便要凑近到少年唇边。

      郁殊目光漆黑一片,无半丝波动,他只是打量着眼前的药汁良久:“我身上已无任何价值,你也无须装模作样。”稚嫩的嗓音仍嘶哑的厉害。

      世人皆有所图,她也不会例外。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这般傻,宁愿拖着一个累赘,还是一个极有可能为她招来杀身之祸的累赘。

      苏棠不解望了他一眼,二人四目相对,她拿着瓷勺的手微抖。

      这个少年的眼神,太像郁殊了,正如当初他半靠在她膝盖上,这样随意望着她的情形一模一样——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神。

      不同的是,那时他满目的深邃让人难以捉摸,唯恐被吸入其中,而今却是……铺天盖地的空洞。

      苏棠轻抿朱唇,稳了稳心神方道:“我不过喂你吃药罢了。”

      郁殊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紧闭双眸再不看她:“你若也想报复我,趁此刻杀了我更好。”
      他说得很平静,神色间无半点生机。

      虽然他不记得,除却将她买回府后,自己与她之间还有何恩怨,但所有人都盼着他死,确是肯定的。

      苏棠看着他的眉目,沉稳的不似一个少年,沉思片刻,最终将药碗“啪”的一声放在床边的桌上,人也坐在火炉旁,安静烤着冰凉的手。

      听着身侧的动静,郁殊心底终忍不住冷笑。

      果真这般,不过是个没什么耐心的蠢女人罢了,如此快的便暴露了目的。
      什么喂药,也不过只是索他命的借口。

      此一生,他的这双手沾满鲜血,是以一直为人所弃,他竟觉本该如此。
      他污浊如厉鬼,便不该妄想凡人垂怜。

      身侧,有细微的粗布麻衣摩挲的声音传来。

      苏棠站起身,以手背触了触药碗,已没有了方才的滚烫,她将瓷勺放在一旁,起身悄然走到床边,俯视着床上的少年。

      郁殊依旧闭着眸,他不记得谁人说过,他像一匹深夜的野兽,总能察觉到周围丁点儿风吹草动,并防备着一切。

      那个女人要动手了吧。

      “得罪了。”女人的声音仍带着几分歉意。

      郁殊一动未动。

      下刻,他却突然感觉下颌微动,一只被烤得干燥而温暖的手,钳制了他的下巴,掰开了他的嘴,随后,满口的苦涩以及温热的药汁灌了进来,直冲他的喉咙,迫使他咽下几大口。

      “你,咳……”郁殊猛地咳嗽一声,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脸色煞白。

      苏棠却已极快将药汁灌完,药碗放在一旁,拿过绢帕便要擦拭他的唇角。

      “滚。”少年的声音沙哑阴厉,目光终于不负方才的空洞,恨恨盯着她。
      从未有人这样待他,也无人敢这般!

      苏棠拿着绢帕的手一顿,被少年这样眼神盯着,如一头瞄准了猎物的野兽一般,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双臂也受伤严重,不能对她如何,索性继续将他唇角残留的药渍擦去。

      “你的身子若不喝药,只怕连这个腊月都熬不下去。”她慢条斯理道,拿过桌上的纸包,拿出一个青瓷瓶,里面装着淡青色药膏。

      这也是那老大夫开的,止血愈伤的,一小瓶便七钱银子,金贵的紧。

      苏棠将瓷瓶塞打开,扭头看了眼少年,迟疑了下:“事急从权,你如今伤重,我为你上药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到底男女授受不亲。

      少年未曾理会,只以那漆黑如深渊般的眸子死死望着她。

      苏棠睫毛轻颤了下,上前便要掀开他身上的被褥。

      却在掀开的瞬间,她只觉眼前一暗,一只血痕遍布的手蓦地抬起,掐着她的脖颈。

      只是因为受伤之故,那只掐着她的手并无力气。

      苏棠一顿。

      颈上那只手在细微的颤抖着,少年也因着用力,脸色青白,额头阵阵冷汗,手臂上深入骨的伤口再次溢出血来,一点点顺着苍白的小臂滑到手肘,滴落在被子上。

      “休要……再碰我……”郁殊的嗓音逐渐绵软。

      苏棠垂眸,看了眼他滴血的小臂:“我方才说错了,你不止熬不过腊月,若这样下去,只怕今夜便会血尽而亡。”

      “……”郁殊没有再回应,只是望着自己的手。
      强大的意志力如被冲塌,那手太过瘦小,瘦小到……不像他的手。

      苏棠望向这少年。
      因着疼痛,他的眼神有些涣散,气息紊乱而虚弱。只有那只手,仍固执而防备的放在她的颈部。

      他真的……像极了郁殊,此刻明明痛的要命、却依旧不做声的偏执模样,太像了。

      郁殊也曾受过伤。
      他那样的“奸佞权臣”,总少不了刺杀的人。

      偶有一日,他肩头中了一剑,未曾知会任何人,只一头钻进了她的房中。
      那一剑极深,还抹了毒,险些殃及到他的心口。

      她受了惊吓,便要去找大夫。郁殊却唤住了她,如此刻一般,掐着她的颈哑声道:“不许告诉任何人。”

      她苍白着脸点头。

      郁殊本掐着的动作逐渐无力,他轻抚了下她的面颊,低声道了句:“真乖,去将酒与蜡烛拿来。”

      那次,郁殊喝了半坛酒。

      那次,她第一次剜去一个人的肩头肉。烧红的匕首钻进他的肩头,在血肉里横行,黏腻的声音如催命符,她一点点剜去了泛着黑的肉。

      而郁殊,只是苍白着脸躺在那儿,脸上青白,大汗淋漓。

      剜完了,上了药,他还对着她朦胧笑了笑,语气温柔:“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旁人若知道了,可就活不成了。”

      她点头,活不成的不会是他,只能是她。

      他满意了,又如平常一般躺在她的膝盖上,摸了摸她的眉眼:“真好看。”道完便彻底昏睡过去。

      之后,他在她的后院,待了整整十五日,不曾出门,不曾见客,只是陪着她。
      京城关于她专宠于后院的传闻,也是那时传出去的。

      直到宫里来了懿旨,点名要见郁殊,他方才离开。

      之后,两个月未曾出现在后院,只听说他又开始忙碌起来。

      苏棠猛地回神。
      眼前少年已有些坚持不住了。

      无奈轻叹一声,苏棠抓着少年手腕上仅有的一块没受伤的肌肤,将他的手拿了下来。

      少年几乎立刻回神,睁开了眼,满眼防备紧盯着她。

      “你如今没有任何力气,又能奈我何。”苏棠拿过绢帕,轻轻擦了擦他手臂上的血迹,而后将其放入被褥下,又抚着他慢慢躺下。

      少年的眼神又有些涣散。

      苏棠轻叹,他的防备心也这般重,不碰还好,若碰了,他便会立即清醒。仿佛支配他身子的,不是力气,而是……他过于强大的意志。

      药膏,今日只怕是上不成了,免得最后他因着过激,全身伤病再加重。

      苏棠拿过药碗便朝外面走去,却在走到外屋时,鬼使神差的以食指蹭了点残余的药汁,放入口中。

      只一点便苦涩的令人作呕。

      苏棠紧皱眉心,轻轻摇头,她最怕苦了,幼时但凡偶感风寒,爹便会将她抱在腿上,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蜜饯,喝一口,喂一下。

      真不知那少年方才喝药时,如何做到全无表情的。

      将药碗刷好,火炉上的热水已经煮沸,正咕噜冒着热气。

      苏棠照那阿婆所说,小心端着热水,一点点灌入水井口中,阵阵热气蒸腾,在她睫毛上氤氲出几滴极小的水珠,晶莹剔透。

      她眨了眨眸,水珠顺着脸庞低落,如一滴泪,顷刻隐在雪上。

      苏棠试了试水井的压柄,果真松动了些许,又等了片刻,已经能够压动。

      起初上来了几块碎冰,“噗通”砸在地上,而后方才是隐隐泛着雾气的水,清冽澄澈。

      苏棠抿唇笑了笑,心底隐隐生出几分安心,左右是渴不死了。

      许是天色严寒,水井的水竟让人觉得并不太冷,她接了盆水,漱口洁面,又拆开几日未曾打理过的青丝,一点点撩着清水,整理着。

      待到梳洗过后,方才走进屋内,火炉仍烧的旺盛,少年依旧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眸。

      如今水倒是有了,饭食却还是须得准备的。
      轻叹一声,苏棠在包袱中摸出些许银两,走出门去。

      她悄悄锁院门之际,一旁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传来,惊了苏棠一跳,转过身方才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正从不远处的隔壁大门走出。

      那男子生着高大魁梧的身形,古铜的皮肤,一双剑眉星目,鲁莽中又添了似俊朗,穿着一身黑衣,神色冷的冻人。

      想到二人如今已是邻居,此人今晨还曾扫过自家门前雪,苏棠颔首笑了笑:“李公子。”

      李阿生目光从她的手上一扫而过,未曾言语,只点点头算作回应,径自离去。

      苏棠也不在意,看了眼已院门,朝市集走去。

      ……

      听着院中落锁的动静,郁殊几乎立时睁开双眸,如宝石般的眸光紧敛。

      他吃力抬起手,手臂上的伤口在粗麻被褥摩擦的生疼,他只咬牙忍着。

      他的手瘦弱而稚嫩,嗓音也如同少年。
      这一切都太过诡异。

      郁殊紧蹙眉心,终以手撑着身子,一点一点的坐起。

      细微的动作,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全身的伤口牵扯着,好些已裂开,染在衣服内,一片黏腻。
      他大口呼吸着,眼前一阵阵黑,几欲晕厥。

      当赤脚终于踩在地上,右腿骨更是一阵阵钻心的痛。

      那个刚学会“争食”的少年帝王,亲自命人持棍棒打在了他这条腿上,他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他的身形矮了,那双赤足,也小了,本合身的袍服,此刻都空荡荡的坠在身下。

      郁殊深吸一口气,一瘸一拐朝外屋走去,全身阵阵湿润,只不知是疼出的汗,亦或是伤口裂开的血。

      他终站定在水井旁,那里搁置着一盆水。

      郁殊踩在雪上,彻骨的寒都已察觉不到,身子痛的不受控的微颤。

      他低头,看着水盆中的倒影。

      一个少年,眉目很是熟悉。

      他伸手,那少年也伸手。

      像极了……当初被那个倾城女子抛弃在街头的“野狗”;也像极了被那穿着月白色纱裙的女孩放弃的“乞丐”。

      心中一紧,郁殊猛地转身,只动作太急,人倏地倒在地上,身上、手上的血染红了地上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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