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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

  •   那个名字,最终撬开了少年的嘴。

      苏棠一勺一勺喂着药汁,可攥着药碗的手止不住收紧,指尖细微的颤抖了一下,药洒出来些许。

      她匆忙回神,松了手,复又认真的喂着,看着少年半吞半吐的喝着,心底到底没忍住自嘲想着,若说这少年和郁殊没关系,她是万万不信的。

      譬如,他们都只会为着一个名字而心软。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苏棠将药碗放在一旁,仔细望着床榻上的少年——即便昏迷着眉头都不忘紧锁,身上只盖着一床藏青色的粗麻被褥,小脸勉强褪了些青色,只剩苍白,脸颊被冻的冰凉。

      苏棠垂眸,将被褥往上提了提,盖在他的脸颊,又压在颈部,转身便要离开。

      手腕却被人抓了住。

      苏棠一愣,转头看过去,刚盖好的被子里钻出来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手背上暗红的鞭痕映在苍白的手背上,很刺眼。

      那只手正抓着她的手腕。
      可手的主人,仍闭眸昏睡着,没有丝毫意识。

      大抵也将她当做秦若依了吧。

      苏棠心中微沉,再不顾及他手背上的伤,微微用力便挣开了他。

      少年的眉头皱的更紧,口中呢喃着一句:“……别走。”

      苏棠缓了一口气,径自朝外屋走去。
      却在此时,外屋房门“砰”的一声被风吹来,寒风灌进来吹得人骨头都冰了,却也让人清醒过来。

      苏棠脚步钉在远处,终叹息一声。
      到底是她迁怒了。

      转身重新走回里屋,将少年的手放入被褥下,又往破旧的火炉里添了捧新柴,这才走出屋。

      外屋也应当要个火炉了,苏棠安静想着,不然,这个隆冬只怕分外难过。

      院落里积了一层雪,屋内蒙了一片尘,都须得苏棠先收拾利落。

      所幸角落里还有一把光秃秃的扫帚,她拿起便决定先将满院的积雪扫出一条道来,出入也方便些。

      整个寒冬落下的积雪一层层的积压,有些沾在地面上,须得使劲才能扫到一旁,院落不大,但扫到门口,仍花费了不小的力气。

      细密的喘息一口,苏棠站在门口直起身子,看着扫出的一条路,双眸隐隐泛着亮光,后背升腾起点点热意,脸颊、鼻头都红扑扑的,如刚刚露出骨朵的荷花。哪怕穿着粗麻布衣,也盖不住那份干净的娇美。

      她蹭了蹭额头上的薄汗,转头朝大门外望去,却看见门前的积雪已经被人清扫的干干净净。

      苏棠忍不住探头望过去,何止自家门前,整条窄路都被清扫出了一条供人行走的路。
      隔壁传来一声沉重关门声,一抹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那里。

      “他是李阿生,几年前搬到这儿的,三条街外市集上的那家猪肉铺子,便是他开的。”不远处一户人家门口,一位阿婆站在那儿,笑呵呵道着,“人实诚的紧,每次下雪都悄不做声地把这条道都扫出来。”

      苏棠也不好意思的笑笑,与那人相比,自己扫自家窄小的院落便这般累,实属矫情了些。

      “姑娘可是新搬来的?”阿婆见她和善,又多问了一嘴,“这个院子,我瞧着空了许久了。”

      “是啊,”苏棠点点头,顿了顿复又道,“表弟身受重伤,为给他治伤,花光了家里的存银,幸而有远方亲戚愿给我姐弟二人供个住处,否则,我二人不定冻死在哪里了。”

      “元是如此,我说昨个儿那永仁堂的老大夫怎的从这儿出去,”阿婆认同地点点头,“今年这冬,是比以往寒多了。”

      苏棠望着阿婆和煦的眉眼,眼眶有些酸涩,以往是首富千金时,身边有的是人哄着,后来流落到教坊司,看遍了众人的嘲讽与奚落,在王府三年,将她原本的性子也都磨平了。

      多年后的第一次温暖,竟是在一个陌生阿婆身上得到的。

      “姑娘怎的了?”阿婆见她如此,上前跟了两步,见她脸颊上仍蹭了些灰,了然道,“可是水井上了冻,不能取水了?”

      苏棠一怔,不解。

      阿婆却以为自己猜中了,笑道:“瞧姑娘这手,便是鲜少做粗活的。你将一盆水煮沸了,多煮些,顺着水井口倒进去,等冰融一会儿便能压上水来了。”

      苏棠老实听着,未曾想竟有意外收获。

      “啪”的一声,屋内传来一声细微动静。

      苏棠扭头看过去。

      阿婆道:“想必是你那表弟醒了,我便不叨扰了。”

      ……

      郁殊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少年时,前刻还在雕梁画栋的檐下玩耍,下瞬便身处在一个破庙中,被一个女子揽在怀中,女子的手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他的背。

      庙外是暴雨轰鸣雷声大作,庙内只有女子轻哼的低柔小曲儿。

      可有一日,那女子将他从破庙带了出来,拉着他走得飞快,她将他带到了市集上。

      他说,娘,饿。
      女子将他带到一处馄饨摊前,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吃完了一整碗馄饨。

      女子穿着钗荆裙布,仍盖不住那张国色天香的脸,无数人朝这边望着。
      可女子却始终不在意的坐在那儿。

      馄饨的热气,让他未能瞧清女子红肿的眼,以及扑簌簌落下的泪。

      吃好了,女子蹲在他跟前问他,殊儿想不想喝杏酪,娘去给你买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

      那女子的身影,便消失在一片烟雾朦胧之中,再也没回来。

      而他,如野狗一般蜷缩在角落,从天亮等到天黑,看着一旁的流浪狗呜咽着寻觅着食物。

      那日起,他成了一个乞儿,一个无人要的乞儿。

      那年,他十岁。

      后来,他碰到了一个女孩,女孩穿的上好的月白色留仙裙,动起来时,像一团仙雾,她逆光站在那儿,周身一圈光雾金边。

      女孩的手被养的娇嫩柔腻,如上好的白玉,有一日,那“白玉”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馒头,走到他的跟前对他说:“你饿了吗?”

      他在女孩的纯净之下,被衬的这样污浊。
      拿过馒头,他便跑了。

      可后来,在那个破庙里,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女孩,正被一群乞儿欺负勒索。女孩明明比他大了一岁,却哭的那般柔弱无助。

      他如疯了一般扑上前去,将女孩保护在身后,身上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

      最终,那些乞儿啐了一口,骂了句“疯狗”走了。

      而女孩,会每日为他上药,会为他带来美味佳肴,也会对他说些烦心事。

      譬如,她家里是大富大贵人家,这些菜肴不过是顺手拿的,要他放心吃;
      譬如,她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却是个纨绔子弟,还对她出言不逊;
      譬如,她从小订了一门亲事,可那家却落败了;
      譬如,她想成为最尊贵的人……

      直到有一日,她来找他,她说,她的父亲重新为她许了一门亲事,她将会完成她的愿望,成为让所有人仰视的存在。

      那一次,他第一次反问,你想嫁吗?
      也是最后一次。

      那年他十二岁,和女孩断了往来。
      只因她的回答是:郁殊,你怎么就是个乞丐呢……

      那天,是初冬,天阴沉沉的。
      市集上的行人很少。

      他如行尸走肉行走在其中。

      是啊,怎么就是个乞丐呢?若不是多好,若不是……

      身前,撞到了一个跑来的女童,还有一声脆生生的“哎哟”声。

      他垂眸望去,只看见穿着火红而厚重的如意云纹长衣的女童,如一团小小的火焰,小脸被冻的通红,被他撞的后退两步倒在地上,手里却仍旧紧攥着一串糖葫芦。

      他只面无表情看着,没有搀扶,没有作声。

      “你不知搀扶本小姐吗?”那女童满眼的骄纵。

      他理也未理。

      女童却从地上爬了起来,刻意走到他跟前捂着鼻子嫌弃道:“臭死了。”

      他低头紧盯着她,想着这样小的女童,自己只用一只手便能将她的脖颈折断了。

      女童盯着她,突然放下了捂着鼻子的手朝他靠近着:“只有每年娘的忌日,我爹才会如你这般模样,你也没了妻子吗?”

      他神色紧绷着,看着这个多嘴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童。

      女童也在望着他,却在迎上他的脸时双眸一亮:“你生的这般好看,不若我给你当妻子啊!”

      好看?

      他死死盯着她,他最为厌恶这张脸。不止因着街上有些人盯着他时邪秽的眼神,还有……
      每次在水中倒影看见这张脸,都会想到,当初那个样貌倾国倾城的女子,那个……将自己抛弃的女子。

      胸口积蓄的嗜血,几乎要淹没了他。

      杀了她吧。
      脑中有声音不断叫嚣着,杀了她吧,折断她的颈,要她如此多嘴。

      他将手伸到她细小的脖颈,一点点的收起力道,看着她的小脸逐渐涨红,却在对上那双眉眼时一怔。

      “小姐!”丫鬟模样的人跑了过来。

      他松了手。

      丫鬟将女童抱了起来:“小姐,你没事吧?”

      女童仍愣愣望着他,摇摇头,声音稚嫩:“没事。”

      女童被抱走了,离开时,仍怔怔靠在丫鬟的肩上,望着他。

      用那样一双眉眼,望着他……

      正如眼前这双眉眼一样。

      只是眼前的眉眼,没有了当初的稚气与骄纵,反而眼尾微扬,多了几缕女子娇媚。

      “你醒了?”女子的声音也比当初,温柔悦耳了很多。

      “你可是听见我说话?”苏棠伸手,在少年眼前挥了挥。
      他明明已经睁眼,双眸却定定无神。

      郁殊猛地回神,全身的痛席卷而来,每一寸肌理,都如被人用刀片剐过一般,不止皮肉,还有筋骨。
      似乎……就连血在脉络中流淌的细微动静,都能惹来一阵阵剧痛。

      “不可乱动,你的右手臂以及右腿骨头都折了,”苏棠压了压他身上的被褥,“大夫说,你若能醒来,便是捡回来一条命,有救了。”

      郁殊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身上,眼中似有疑惑,却又在看见那双眉眼时清醒:“是你?”嗓音低哑冷清,又带着几分稚气。

      说完,他神色一怔。
      这声音如此陌生,却又这般熟悉,就像是……梦中那个少年的声音。

      可他分明早已不是少年。

      苏棠也滞住,怔怔看着少年:“你……知道我?”
      郁殊曾提及过她吗?
      在无人处,他也曾想起过她?

      可少年只是蹙眉:“苏……”苏什么呢?

      “苏棠,”苏棠轻应,随后眯眼笑了笑,“我名唤苏棠。”

      郁殊的目光,从她的眉眼不觉移动到她的脸庞。

      是了,他想起来了,这个被他接到后院三年的“影子”。
      这个曾去皇宫门口,抱住满身是血、遍体鳞伤的他的影子。

      她竟没和那些下人一起逃跑?

      只是……她笑起来,便不像那个女人了。

      那个女人从不会这般笑,从不会笑的如此明媚而不搀阴霾。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好多宝宝来了!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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