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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我醒来的时候,天灰沉沉,像不详的乌鸦的色彩。室内很昏暗,我只能看见斑驳的墙纸,闪耀着与众不同的暗紫色。这多亏了室内的唯一一束光芒,也就是摆在远处的一个烛台,那烛台我并不陌生,是象牙制的,在烛光下透着温润的光芒,点亮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冬日。

      这是卡赛欧大人经历了一次与风浪的殊死搏斗,从非洲东海岸的一个无名小城带回来的,我曾被它不可忽视的魔力吸引住,出格地祈求卡赛欧大人将它赏给我,赏给一个——忠心耿耿但对主人怀揣着难见天日的情感的仆人。

      而今它正好整以暇地待在我的房内。虽然躺在床上肆意地转动脖颈很费劲,但我不由得仔细地打量起这间屋子。暗紫色的墙纸,似有若无的香料气息,床头柜上的金器,我费了很大力气才确认,我并不躺在属于我自己的仆人的屋子里。

      我回想我昏迷前的场景:卡赛欧大人在早上去罗列梅山中骑马,却有人回来报告说罗列梅发生了雪崩,我来不及细想,带了一些普通的伤药就前往山中。我找了他两天一夜,终于在一个雪窟窿里发现快要冻僵的他和他的爱驹的尸体。我替受伤的大人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我们简单地埋葬了他的马,共乘一骑回到庄园中。

      然后发生了什么,我全然没有印象了,似乎有人在我身边焦急地踱步,有医生隔着面具发出的含糊的声音,有女仆弄撒了汤药而被大人训斥的场景,一切都十分模糊,而我听不真切,半梦半醒的状态持续了很久。

      但总不能一直持续下去了,因为我突然发现我极度地饥渴,能喝下一水桶的水,我尝试着站起身,给自己弄点儿水喝。起身的过程并不好受,我身上的衣着被更换过,好似穿着名贵的丝绸,关于这点我没有细想,而是发觉我应该睡了许久而必须回到主人身边继续伺候,毕竟男仆的职责所在是为主人竭尽全力地服务,总不能祈求任何人来照顾你,至于之前听见的医生的声音,我想恐怕也该是幻觉一场。

      虽然我此刻并没有强健的体魄,但总觉得自己下床没有任何问题,不过不知是不是我太久没有直立的缘故,我站得并不稳当,甚至摔了一跤,请原谅,那非常失礼,并且发出了不小的响动。

      于是有一个陌生的女仆急急赶来,不顾礼仪地推门而入。但我决定不怪罪她,因为她也许只是个想关心一下发生了什么的好心人。

      但她的言语让我诧异,她几乎是扑到我脚下地诉说,“大人,您终于醒了,我守了您快半个月了,您真是太让人担心了!”我是卡赛欧大人的贴身男仆,现在不知道昏迷着糊涂了占用了给哪位贵客准备的房间,我估计这是个新来的女仆,并不认得我而以为我是哪里来的客人,我忙向她解释,“小姐,你误会了,我并不是什么尊贵的客人,我是卡赛欧大人的贴身男仆,我叫布林·德雷森,你可以叫我德雷森先生。”

      她的神情看起来要哭了。

      “可怜的大人,哦,圣明的主啊,请您保佑我的大人熬过这次热病,他病得这样重,都说出了自己是贴身男仆的胡话。”这一句不是说给我听的,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轻轻祈祷着。

      我现在要怀疑是谁得了热病了。

      我看她深呼吸了几下,似要平复自己的情绪,她终于冷静下来,不再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平静一点儿地对我说,“大人,卡赛欧大人是您的至交,您一定是太过想念他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胡话。”我却不能冷静下来,我长时间的昏睡导致脑子仍然不清醒,一个出身卑微的男仆被人称作“大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而面前的清纯姑娘却如此执拗,她看我出神,又接着说,:“幸好卡赛欧大人这几天一直住在庄园里陪伴您,我现在请人去知会他,他得知后一定会立刻来看您的。”

      我简直要不顾颜面地大笑了,大人是我的至交这一点我已觉得荒谬至极,而我自己拥有了庄园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恶俗笑话。我思索了一番,觉得自己极有可能置身梦境,那女仆已经退下,我草草想了想,觉得既然是个梦,不如好好享受这平日里做些无关紧要的梦所得不到的待遇。我于是呆愣着坐在床边,竟连有人进了门而不自知。

      幸好粗鲁的客人们总是会以独特的方式自报家门,比如现在,我日思夜想的卡赛欧大人站在我的对面,他露出的笑容让我觉得熟悉又安心,比往日更加迷人,我以往难以察觉的温柔也正赤裸裸地展现在我面前,我一下子看得痴了,没察觉到他一下子走到我的床边,按住我的双手仔细端详。

      “你终于醒来了。”卡赛欧大人没有多言,他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倦色,夹杂着不少红血丝,显得像是哭过一样,而其中的柔情更无法说明了。不知道是不是睡了太久的缘故,我见着他甚至觉得陌生。淡淡的烛光像一层迷蒙的纱披在他周身,把他多情的蓝眸都衬得深情起来,他仔仔细细地凝视着我,不夸张地说,他像是在用目光抚摸一件他的珍宝,而我也无法自抑在他的注视下脸红起来,我能感受到我脸颊的温度快速地上升,我好像吞了一团烈焰火似的,一下子变得炙热。

      随即我被他搂进了怀里,这是于理不合的,我试着挣脱起来,即使是面对我爱慕的人,我也始终,没有做好准备迎接他如此的爱意,更何况一个仆人付出生命去拯救他的主人,这只会在上流社会很偶然地被传颂一小个社交季,而从不值得一个主人以热切的情义来报答,即使是卡赛欧大人这样善良的人。

      所以这一切真的不是梦境吗?如果是,这一定是我所做的最真实的梦了。

      我感受到有温热的鼻息触碰着我的发端,随即我刚刚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疑惑便被解开了一大半,他将我紧紧地搂着,喃喃道,“特雷斯塔,特雷斯塔,是主眷顾我,才让我不至于失去你。”我一瞬间之下还甚至以为我听错了,而他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个我无比熟悉的名字:特雷斯塔。

      这是卡赛欧大人关系匪浅的密友,两个人总是在社交季上同进同出,而即使在捕猎的淡季,两人也会到彼此的庄园造访,共度一段轻松愉快的日子,守着壁炉谈天论地或是在书房研究哪位作家新出的书,总之二人一见面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要说。

      我的一些疑惑好像轻轻地受到了一些点拨,却又迎来了更深的疑惑,卡赛欧大人正抱着我而喊着特雷斯塔大人的名字,我不能确保这是不是我能够放肆地畅所欲言的梦境,为了避免在主人面前的失态,我只好轻声对他说,“卡赛欧大人,我刚刚醒来还有诸多不适。”这是一种委婉的送客方式,而他纹丝不动,毫不知趣的样子,我只好接着好言相劝,“如果可以,能否请您让我独自休息一会儿?”

      他以极其怪异的眼神打量了我一下,那是全然不同于他刚刚的柔情的,他故作轻松地拍拍我的肩,告诉我,“好吧,特雷斯塔,你刚刚恢复,现在很累了,可以再睡一会儿。”他这种下命令式的口吻反而让我觉得十分熟悉,我笑得才安心一些。他没有多说什么,关上门出去了。

      门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

      我几乎是毫不能等待地翻身下床,踉跄地走进了浴室。那里摆了一些点燃的蜡烛,以及一面巨大的落地镜,我能很好地看清我自己。而面前的这一切对我来说与晴天霹雳无异,甚至如同一道真正的惊雷劈开了我的一切思绪。

      这个梦似乎也太逼真了一些,我想快些醒来。

      虽然我并不愿意,但我抬起头,镜子里的我也这样做,我看到的完全不是那个瘦弱的,苍白的自己,取而代之的也是我非常熟悉的一张面孔。一张男生女相的娇艳面孔,亚麻色的头发。

      这个人分明是大人的至交———特雷斯塔,而不是我,布林·德雷森。我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做了一两次深呼吸,试着把现在可能发生的情况还原出来。

      这具身体的主人的全名是特雷斯塔·冯·朗,他是摩根庄园的拥有者,一位尊贵的侯爵,母亲是普鲁士的一位王室公主,所以他在起名时还被特许加冠以“冯”这一在普鲁士象征着王室的第二予名。

      就是这样一位尊贵的大人的身体,现下正被我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出身自桑德里郡的一个小村庄的男仆占据着,且这个人还拥有着卡赛欧大人深切的情义,我一时之间难以反应过来。

      假如这是个梦,它的逼真程度已经非常之高以至于我都怀疑它不是什么梦境,而是真实发生的事件。那么这样的话,我的躯干,布林·德雷森的躯体现在又在何处

      灵魂,如果它存在的话,那么特雷斯塔先生的灵魂现在又安放在何处呢?难不成是挤在我落魄灰暗的躯壳里,这让他怎么能忍受呢?特雷斯塔先生是位受过良好教育的绅士,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忍受这等事情的发生。

      既然如此,我便恰好可以等着这个壳子的主人找上门来兴师问罪,把这一切都恢复到正常的秩序去。最好是请来一两个牧师,在交换我们身体的同时涤荡一下我爱慕同性那污浊的灵魂。

      在这之前,我想,我会好好地扮演一个绅士的角色,将我所模仿到的可怜的不及大人们万分之一的气度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以不要毁坏不知情者对于特雷斯塔大人的好印象。

      我这样一想,只觉得松快一些。一切应当都会有人主导,我不用烦心,说不定还能尽快地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且这一次的交换,无疑都是我占了极大的便宜,既享受了特雷斯塔先生作为庄园主的待遇,又见到了卡赛欧大人不为人知的一面,那么温柔,那么灼热。

      我醒来的第一晚,就又在迷糊的思绪中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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