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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自弃 ...

  •   自从那晚她说了那样的话之后,父亲倒是再没有提起让她去相亲的事情,不过总是三不五时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她。

      她只当这事已经过去,不想再提,也没有什么再讨论的必要。

      离过年越来越近,宋美人也越来越忙,有时候两三天都来不了一个电话,即便是抽空联系上了,也基本上是说不到几句话就匆匆挂了。

      所幸她不是多粘人的女孩,每日在家看看书,写写书,时间倒是过的很快。高中同学有组织聚会的,也有人通过□□群发了消息给她,但想了想还是没去。虽然同窗三年,共同经历了学生时代最重要的一关,但是她一贯独来独往,和同学的交情实在淡薄,担心自己去了会破坏气氛。

      每天晚上吃完饭,她都喜欢到小区外面的马路上散步,转一圈再回家。小城市的生活简单而舒适,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是她喜欢的节奏,但这个地方藏了太多她难以启齿的隐秘心事和无法负荷的精神重担,所以高考后她选择了逃离。但是,又因为某些明媚温暖到无可取代无法复制的记忆和即便奋力挣扎也无从摆脱的微妙牵挂,让她一次次又回到这里。

      在遇到宋月以前,她曾想过以后的生活,寻一个江浙地带的小城市,离南京远一点,找一份安稳却不失热情的工作,闲来无事可以养养花,写写字,现世安稳,终其一生,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虽然去了沪上读书,但是其实她并不喜欢大城市太过快节奏的生活。

      当前行的步伐都被不由自主地带快,一味追求高效率的思维模式充斥一切,生活中必将丢失很多细微的不应忽视的美好。

      今天多饶了几个弯,到家里已经快八点了,她一开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客厅里坐了好几个人,却安静的诡异,见她进来无一例外地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眼睛扫了一圈,两男一女,未曾细看,心中隐隐猜到大抵又是来要债的,她没有心思也没有义务去替他应付这些人,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父亲,声音冷淡,“爸,我回房间了。”

      刚走两步却被叫住,“等等,你就是成蹊吧?”

      寻着声音望过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得体,看起来也斯文有礼,她礼貌地冲他点点头:“您好。”

      那人见她落落大方的样子,不由带了笑意,“我们要聊的事情和你有关,你也留下来一起听吧。”

      她心中陡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什么事情,和她有关?

      一旁的女人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不耐烦,“还有什么好说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没钱还又办不成我们家的事,那我们就法院见。”

      她刚说完,身边的年轻男人就拉了拉她的胳膊,不悦道:“妈,你别动不动就说什么上法院。”
      这男子和她差不多大,瘦瘦高高的,头发有些长,方才一直低着头,垂下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现在他抬头,夏成蹊才看清楚他的脸,五官挺端正,浓眉大眼,眉宇间带着些年轻人的温暖张扬。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大衣,随意坐在沙发的扶手上,见她看自己不由冲她挑眉笑了笑,眼底是饶有兴致的神色。

      她大致也猜到了是什么情况,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父亲,回过头去冲那一家三口道:“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是来要债的,不过借你们钱的是我爸,不是我,虽然中国人自古讲究父债子还,但是从中国现有法律角度来说,父债子还是没有任何法律依据的,所以我没有任何义务替他还钱。你们找我,应该是找错人了。”

      她很早之前就已经将这一方面方面的法律研究到透彻,所以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客厅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父亲抬起脸来,脸上有着错愕。

      中年男子的眼底却倏然有了笑意,带着些赞赏地看着她,“看来你把法律研究的很透彻啊。不过,我刚才喊你留下来不是想跟你要钱,而是这笔债务是因你而起。”

      “您这是什么意思?”她心里陡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章,音十章,这两位是我的妻子和儿子。是这样的,你父亲并不是问我们借的钱。那笔钱是我们心甘情愿给他的,那是我们家向你们家提亲的聘礼。”他语气温和,不紧不慢地看着她说:“他收下了钱,就表示答应了这门婚事,如今想要反悔,自然应该把礼金如数返还。”

      “聘礼?”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否则为何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到底是她疯了还是他们疯了?她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于是猛地握紧拳头,指甲刺痛掌心,才能维持住最基本的冷静:“他拿了你们多少钱?”

      章父还没说话,章母已经抢白道:“三十万。”说完,看着夏成蹊的眼神都带着讥诮和不屑。
      她实在不明白,三十万的彩礼,在这儿娶什么女孩娶不到,结果他儿子非要娶个赌鬼的女儿,名声差不说,以后指不定还得拖累他们家。她是打心眼里不同意儿子娶这样家境的女孩,无奈儿子喜欢,丈夫查了他们家的情况,虽然对她那个父亲不太满意,但对这丫头却挺看好,说什么小小年纪在这种家庭生存着实不易,又上了名牌大学,想必是个懂事又上进的,正好可以管管他家不成器的浪荡儿子。

      三十万……

      她听着这三个字,突然觉得委实好笑,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己这般值钱……竟能卖三十万。

      能卖三十万。

      夜里的风,很冷,像是极薄的锋利刀片,削开寸寸皮肤,一丝一丝地渗入骨头里,从指尖一直冷到心脏。

      小城市的作息规律而安稳,十一点钟的街头,还在营业的店铺已经少之又少,只有街头小吃摊微弱的灯火,在寒风中闪烁,像行将就木却不甘离去的老人,苟延残喘又生生不息的顽强姿态。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当时她的身边还有那对夫妻的存在,她尚未名动天下,他也不曾沉迷赌桌。

      一切还是最美好的模样。

      那一年,父亲做生意失败,一家三口流落在上海,朝不保夕,最后连吃一顿饱饭都成了困难,每日只能喝粥度日。也是一个这样的夜晚,她站在小吃摊前不肯迈步,盯着油汪汪的炒锅里被翻来炒去的面条,闻着香味都觉得很幸福。

      那时候多不懂事啊,只是沉浸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却不明白自己这样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自己的渴望,落在那一对年轻的贫穷夫妻眼里,又该是怎样的锥心和惭愧。

      所以后来父亲还是咬咬牙,点了一份炒面。

      那是还没有通货膨胀的年代,三块钱一份的青菜炒面,一家三口却吃的无比开心。那个夜晚和今夜一样冷,但是他们坐在寒风凛凛的街头吃着面,身心都是暖的。

      那一年,1998,她五岁。

      “要来一份炒面吗?”

      夏成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小吃摊前站了很久。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可是我没有带钱,可以用手机付钱吗?”

      “可以,可以,等下你直接转账给我就好了。”

      连这样的小县城都开始慢慢普及移动支付,时代果然一直在以我们无从查觉的速度在不断向前发展,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小姑娘,阿要辣油啊?”

      中年老板一边不停地掂着锅内的面条,一边冲她询问,他身旁那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微微发福的阿姨,不停地忙前忙后为他打下手,偶尔相视一笑,是岁月磨砺出来的默契和信任。

      她静静地看着,慢慢摇了摇头,“不加辣。”

      老板娘很快帮她把炒面端上来,笑吟吟地关切:“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是不是和家里人吵架了啊?”

      她惊讶于别人竟然能一眼看穿,阿姨见她不说话又笑着说:“肯定是和爸妈闹别扭了吧,唉,你们小孩子,就是不知道父母的心,父母不管做什么,哪怕是打你们骂你们,也都是为了你们好啊。”

      她笑了起来,从桌上的筷子筒里抽了双筷子出来,“嗯,阿姨您说的对。我后悔了,早知道天这么冷我就不离家出走了,我现在觉得自己跟寒号鸟似的,寒号鸟您知道吧,就那个懒的做窝最后被冻死的那傻鸟。没准明天早上我也被人发现冻死在这街上,那估计得成报纸头条了吧?”

      阿姨被她逗笑了,“这孩子,瞎说什么,既然知道冷,那吃完面快点回家吧,省的家里人担心,唉,现在的孩子啊,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走开了,她低下头刚吃了口炒面,忽然扔过来一件袄子。

      “这是我们晚上骑电动三轮车回家拿来挡风的,你要不嫌脏就先披着,别真冻病了,这没几天可就过年了。”

      她忍不住又笑起来:“阿姨您这服务也太地道了,吃面还送温暖?”

      “行了,反正也是不值钱的破袄子。而且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大,也是个不省心的,我看着你就跟见着她似的。”她说完又转身走回去帮老板的忙去了,所以没有看到凳子上坐着的女孩在低头的瞬间,流下了眼泪。

      这个世界,连最陌生的人,都对她抱着最大的善意,不吝啬给予力所能及的温暖,但是和她最亲的那两个人,却一次次让她体会到这个世界最深的冷漠和恶意。

      他们一个,在她最需要母爱的时刻,像丢一件物品,无情地将她抛弃,一个,以一种冷漠到近似交易的方式,决定了她未来的人生。

      她这十几年来接受的所有的教育都在告诉她:这个世界人人平等,每个人都有权利主宰自己的人生。而他,那个和她血脉相连的父亲,却在这个夜晚,轻而易举,让她所有的信仰在一瞬间坍塌。

      于是,她还剩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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