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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魂梦长(十二) ...


  •   莲笙疑惑地看着他:“奴才刚刚在此处寻到仙长,之前从未跟您说过什么话呀。”

      谢玄度一愣,环顾四周,见是一样的鹅卵石长街,一样的朱墙金瓦,与他初到幻境中时所见一致,正是梁国的王宫。

      谢玄度问:“你是说,祭祀大典还没开始?”

      莲笙摇摇头,旋即又点了点头:“快开始了。”

      谢玄度后背起汗。

      这就意味着他并没有从幻境中走出去,而是被禁锢在了这方天地中。
      那他现在的状况岂不是跟左寄侠一样了么?
      肉身陷入长眠,意识却永远困在幻境当中。

      他嘴上跟楚岚君逞威风,说自己就算现学现卖,也从没失败过,但他不是一个盲目自负的人,谢玄度设想过此行可能蕴藏着诸多危险,只是眼下这境遇也太过荒诞离奇了。

      谢玄度沉吟片刻,没有慌,也没有乱。

      换作别人,也许会怕,可谢玄度素来心宽,人生在世,不是遇着这样的麻烦,就是遇着那样的麻烦,没什么差。

      何况他现在是以谢清风的身份存在于幻境当中,天底下喜欢给别人当爹的人,谢玄度见过不少,但自己给自己当爹的还是头一遭见。

      他笑了一下,暗道:“倒是好玩,能遇着这么好玩的事,哪怕是真死了,也不算冤枉。”

      此行是为救左寄侠而来,眼下幻境未破,得容他想想这其中究竟是有什么法门。

      莲笙见他一直发呆,躬身询问:“仙长,您可是还有甚要事么?但请吩咐。”

      “吩咐谈不上,你替我引路罢。”
      待在原地也做不了什么事,且走一步看一步。
      谢玄度站起身,理了理衣衫,随着莲笙再次来到青羊宝殿。

      在此地,谢玄度又遇见了那位四皇子,这次因他没东张西望,四皇子来时,只唤了他一声:“谢清风!”

      谢玄度还是不习惯给自己当爹,只是笑笑:“四皇子。”

      瞧着眼前这少年,谢玄度在记忆里巡了一圈,也没对上谁的名号。

      他自记事起,就跟在父亲谢清风身边,谢清风生性里就比别人多一份逍遥,喜欢去四方游历,自由自在的,素日里也很喜好结交朋友,但大都称不上“知交”。

      谢玄度也从未听父亲提及自己认识什么梁国的皇子。

      他对此人实在好奇,见这少年与自己甚是亲密,便有意诓他一诓,道:“人人都称呼殿下为四皇子,我们算朋友么,朋友间就该以名字相称。”

      那四皇子笑笑:“所以我叫你谢清风,你却不肯称呼我李……”

      “什么?”

      四皇子嘴唇还动着,可他的声音好似一下被沉没进了水潭深处,根本听不清。谢玄度正欲附耳过去,细细再问,谁料青羊宝殿中的梁柱一下碎出数道裂纹,裂口处一下迸溅出无数木屑!
      青羊宝殿中所有的修士弟子齐齐将目光投射过来,眼睛空洞洞的,一直盯着他。

      谢玄度意识到不妙,急道:“等等等等——!当我没问!”

      可这幻境崩塌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谢玄度再一次坠落深渊,四周无数的怨灵涌现,发出桀桀怪笑,张开千口,伸出万臂,抓着他的四肢疯狂撕扯。

      他无法反抗,活活承受着比五马分尸还要惨烈的痛苦,一下陷入了昏迷。

      一睁眼,谢玄度再一次从窒息般的黑暗中醒来,喉咙里一口气没提上,呛得他剧烈咳嗽着。

      日光依旧耀眼。

      耳边还是莲笙那一句:“小仙长?小仙长,你怎还在此地……”

      谢玄度强忍着咳嗽,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打住。我知道了,这就去。”

      被怨灵活生生撕碎的滋味绝不好受,这么连续两遭,谢玄度也有些吃不消,谁让他又怕黑,又怕疼的。

      上次在折梅宗的密道中,他就这么栽过一回,虽说要不了命,但也真够折磨人的,那次若非张人凤及时寻来,他指不定要在那密道中苦熬多久才能脱身。

      张人凤……
      也不知他现在正做什么,倘若张人凤还在,知道自己这怕疼惧黑的毛病,以他那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毒辣口舌,指不定会怎么嘲讽。

      却也不能将张人凤想得那么坏,若赶上他心情好,说出的话还是很中听的。张人凤对谁都和颜悦色的,只对他谢玄度时常冷言冷语。

      谢玄度自认嘴巴够灵,能气人,却也惯会哄人开心,可不知怎么回事,总在张人凤面前吃瘪。好多次他都想跟张人凤套套近乎,到最后反而弄巧成拙,惹他更不欢喜了。

      他胡乱想了一通,重新打起精神,跟小太监莲笙再一次来到青羊宝殿。

      一路上,谢玄度结合这两次幻境的崩溃,推测出此间的诸多禁忌。

      譬如太阳落山时,幻境就会崩塌,一切归溯到祭祀大典开始前的这一刻。
      譬如尝试探究幻境中不相干的人或物,超越了左寄侠的神识可涉及的范围,也能导致幻境的破碎。

      谢玄度第一次进入此间,一心全在左寄侠与李灵均身上,却也没犯那么多忌讳,眼下晓得了,也只能乖乖地先将左寄侠救出来再说,至于谢清风的种种,以后再行探究也不迟。

      这回那位四皇子还没跟他说上几句话,又被太监拉去念书了,只是临走前照旧约定与谢清风一起读兵书的事。

      往后诸事便如从前一般,李灵均祭天完毕,又向国师大人求了平安符,再召奔狐将军左寄侠入宫。

      谢玄度曲着右膝,手臂往膝盖上一搭,仰坐在宫殿顶上,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夕阳。

      梁国的上京,正是如今剑阁仙府所在之地,不比花间仙府那样日日如春,剑阁却是春夏秋冬四季分明,正逢秋季,这夕阳都似染上了枫叶的红,瑰丽得惊心动魄。

      谢玄度想摸酒葫芦来喝,只因身在幻境,自是摸不着,不免兴致寥寥:“没有好酒,更无人可以共赏,就算得见美景,也当真无趣啊。倘若张大境主在……”

      在什么在?
      谢玄度险些给自己一巴掌,想不明白自己怎好端端总想起他来。不过谢玄度从前游历四方,路上遇着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也想起过李湘神,还有贺家的一位好朋友,是以并不多心。

      与此同时,左寄侠终于现身,一步一步朝宫殿的方向走来。

      谢玄度先前一思量,现如今左寄侠怕是记不得凡尘俗世的种种,才会被困在这幻境当中,但两人相识相交,左寄侠是认得他的,倘若向他言明自己的身份,左寄侠或许就能从中清醒过来,与他一起勘破这道幻境。

      他打定主意以后,就在此地等待左寄侠,眼瞧着他渐行渐近,提息飞身一踏,轻盈盈地落在左寄侠面前,阻住他的去路。

      左寄侠一惊,右手立时握紧尚在鞘中的铁夫人,盯住眼前这少年。见他身着湖纱道袍,姿仪器宇不凡,想来是国师大人座下弟子,左寄侠没着急动手,问道:“阁下是青羊宝殿的仙师么?阻我去路,意欲何为?”

      谢玄度道:“左前辈,你不记得我了么?我们在龙岗山武德真君庙中萍水相逢,你仗义出手,救过我一次,我叫谢玄度。”

      左寄侠皱起眉来,似乎大为不解:“谢玄度?”

      “你家乡在龙岗,不,现在或许还叫古丘,你父母惨死在漠北蛮子手中,所以你自小无依无靠,只能在市井中流浪混迹,做个小乞丐。别,不必拿这种带着敌意的眼光瞧我,我说这些,无非就是想让你相信,我们从前的确见过面,只是不在此地,而是在这幻境之外。”

      “幻境之外?”

      “不错,你眼前的所见所闻,皆是葬魂棺为你编织的幻境。凭我一人,很难将之勘破,还请前辈襄助。”

      说话间,此地的侍卫与宫人皆朝谢玄度看了过来,眼神一样的漆黑,一样的空洞,一样的冰冷,个个赛似冥器中的纸扎人,看得谢玄度一阵恶寒。

      “葬魂棺……”左寄侠口中喃喃着,眉头皱得更深,再仔细端详了片刻谢玄度的脸,“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谢玄度情急道:“正是了,前辈再想想,定能明白这其中关窍。”

      可还不等左寄侠想明白,本来悬在天际的夕阳一下子坠落,天地一黑,谢玄度脚下凭空裂开一道深渊,他暴跳如雷,大骂:“这也不行?什么卑鄙无赖!”

      第三次!

      谢玄度又再一次从黑暗中睁开眼,日光烈得他几乎头晕,后背却起了一层冷汗。

      小太监莲笙在一旁再唤:“小仙长?小仙长?”

      “别叫了!”谢玄度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时间头疼得没法子思考。

      莲笙给他脸色吓了一跳,果真不敢再言。

      谢玄度嘴中念念有词:“很好,李灵均,葬魂棺,你厉害!我佩服你!故意整我是吧,你怕是还不知我谢玄度何等样人!别人好声好气地请我过路,我不一定稀得去,可若有人阻拦,那我说什么都要闯上一闯了。”

      就算谢玄度不再是谢家的大公子,又过了好多年的苦日子,但骨头里那一股桀骜不驯也没给岁月消磨掉半分。此刻,他给这幻境折腾得火气上来,非但没有沮丧,反倒愈挫愈勇,没有一点要退缩的念头。

      不过这次谢玄度没着急走,而是在原地打坐了片刻,将之前见到的情景细细一想。

      一切都合乎情理,唯有一处甚是奇怪——按照史书记载,左寄侠当年辞别上京,率军出征漠北,立下赫赫战功,怎可能又回到了李灵均身边,同他许诺再也不分离?
      这完全不像左寄侠的行事风格。

      谢玄度推测,当是葬魂棺中的李灵均执念未消,这才随意摆弄左寄侠的神识,令他跟自己在此幻境中长久相伴,以全了当年求而不得的遗恨。

      倘若真是如此,也怪恶心的。
      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若此间幻境中的是真的李灵均也就罢了,不过一介葬魂棺衍化而出的邪体,这般辱没左寄侠,实在该死。

      谢玄度思来想去,与其去唤醒左寄侠,却不如“擒贼先擒王”,直接想法子杀了李灵均。除掉这葬魂棺棺主,或许一切都能有新的转机。

      谢玄度尝试运行真气,发觉不论使剑还是提聚灵力,竟得心应手,仿佛这还是他谢玄度的本体,不是旁人。
      不过因他此刻身在宫中,就算是青羊宝殿的弟子也不得佩剑,谢玄度没有一件称手的兵器,旋即一转念,他想到宝殿中那一把血剑,倒是可以借来一用。

      临时的。

      谢玄度默念,只是借来一用,他可并没有多么垂涎。

      小太监莲笙见他打坐多时,脸色也十分不好,便小心翼翼地询问:“仙长,您还好么?”

      谢玄度慢慢睁开眼,冲莲笙一笑:“很好,再也没有更好了。”

      青羊宝殿中人多眼杂,倘若在此地动手,谢玄度不敢保证这些修士会不会碍他的事,导致幻境再一次崩溃。最好的时机就是李灵均孤身一人在殿中等待左寄侠的那段时间,四下无人,可赶在天黑前杀了他。

      就算失败也没关系,谢玄度正窝了一肚子火,说甚也要杀这人一回解解气!

      他趁人不备,随手顺走了那一柄血剑。等到傍晚,照旧藏到宫殿顶上,揭开一片琉璃瓦往内里窥探。

      李灵均坐在书案前,正对着一本仙法秘籍研习,可似乎遇到了什么难处,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李灵均逐渐心浮气躁起来,摔了秘籍,手中簇起一团烈火,一下打翻殿中烧着暖炭的火笼。

      服侍他的宫人听到动静,走入殿中,似是对这样的情形见怪不怪了,一挥手令人进来收拾,又毕恭毕敬地对李灵均说:“皇上,奔狐将军就要进宫了。”

      李灵均坐到龙椅上去,胸膛一起一伏,仿佛喘气都很艰难,一张脸越发白,眼珠越发黑。

      谢玄度瞧着李灵均这样子,当是根基没有稳固,练功还贪急求进,是以性格越发喜怒无常,有时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再这般练下去,不出五年,定要走火入魔。
      这般性情,不成暴君才怪。

      可此刻,李灵均硬生生将烦躁压了下去,对宫人吩咐道:“你亲自去请,朕要见他。其余人一律不得来扰。”

      “遵旨。”

      见他终于屏退了所有宫人,谢玄度从顶上一跃而下,提剑走进殿中。

      李灵均见着他,一双眼冷下来:“你是谁?”

      谢玄度嘻嘻一笑:“我同别人装一装,但在你这个葬魂棺棺主面前就不必再装了罢?这整个地界都是你的,难道你还能不知我是谁?”

      李灵均瞧见他竟偷了青羊宝殿中的那一口血剑,心知来者不善,越发怒了:“胡言乱语什么!来人,给朕拿下!”

      “晚了。”
      谢玄度一剑刺来,李灵均立时翻袖,捏一法诀,莲花般的烈火绽放,一路往谢玄度脚下烧去。

      谢玄度一步一步后退,手指凭空,飞快地画出一道召风符,道:“你这招早就过时了,留着自己享用罢!”

      召风符化作一阵狂风,将那火势吹得调转了方向,一股热浪瞬间喷薄而出,李灵均不料来者竟有这般厉害的功法,一下被逼得跌倒在龙椅上。

      谢玄度不再拖延,起手一剑“仙人指路”,如长风一样灵动又疾快,直接刺透李灵均的心口。

      鲜血顺着谢玄度手中这把长剑,一滴、一滴,淌落在地。

      李灵均难以置信地瞧着谢玄度,惊异于这样高深的仙法:“你到底、到底是谁……”

      谢玄度这一招使得好痛快,可算解了心头之恨,从容不迫地收回血剑,望着李灵均道:“还装不认识是么?劝你想开一些,将我和左寄侠都放了,否则我就陪你在此间一直玩下去,你杀我几回,我便杀你几回。”

      “朕听不懂你……”李灵均气若游丝,嘴唇微微动着,正要说些什么。

      谢玄度心下疑了一疑,往前贴近两步,想再与李灵均说两句话。就在此刻,他耳后忽地袭来一阵狂风,谢玄度察觉后立时转身挥剑,不料那刀来得如此之快,就连谢玄度都没能防住。

      眼前是左寄侠一双愤怒而悲痛的双眸。

      “铁夫人”在谢玄度胸间一拧,谢玄度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被绞成烂泥的声响。

      谢玄度终于知道这幻境中哪里不对了,一把攥住铁夫人的刃锋,咬着牙道:“我懂了,原来这幻境不是李灵均的执念,是你的执念。”

      “我想起来,我曾见过你。”左寄侠眼睛通红,“谢玄度,你为何要来?为何、为何要打破这一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魂梦长(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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