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千秋雪（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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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云里雾里，还是针对张人凤来的，实在没什么道理。
谢玄度刚想追问一句，眼前的小灵狐一个轻盈迅捷的跳跃，就从铁书铜琴楼上跳了下去，身影很快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谢玄度目光还没有收回，问身后的张人凤：“你跟邪无极有什么过节吗？怎么听着他好像对你敌意不小？”
张人凤沉默下来，只是出神地望着谢玄度。
雪天衬得他身上的红袍更艳，那枚金玉琳琅的长命锁一直挂在他的颈间，没有摘下来过，眼前的谢玄度越来越像记忆中的那个人——
曾经无端端闯入他苦海一般无望的人生，救他于生死之际，用一招“仙人指路”杀亮他的双眼，赐他名字，授他来仪，传他剑法，温柔地吻过他的额头，承诺往后一辈子都会守在他身边，可一转眼就消失在这样的风雪天，只留给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
「这是你无法抗拒的宿命。」
张人凤仿佛一下明白了什么，一时指尖冰冷透底。
谢玄度迟迟没听见张人凤应答，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张大境主？”
雪风就在此刻呼啸而起，吹得谢玄度墨发与袍袖翻飞，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他吹散。
张人凤下意识上前捉住谢玄度的手腕，将他一下拉近，深深抱入怀中。
谢玄度惊了一跳：“张人凤？”
张人凤闭上眼，将脸埋入谢玄度的肩颈处，环着他的手臂也愈收愈紧，恨不能将这个人融进自己的骨血。
“我不想你去狱界，明郎。”张人凤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玄度从未见过张人凤流露过这样的情绪，他总是从容不迫，有着旁人难及的冷静与沉稳，可现在有什么东西令他无端恐惧，仿佛谢玄度就是这个罪魁祸首。
“我去狱界作甚？你为什么总以为我要离开你？”谢玄度抚摸张人凤的后背，玩笑着说，“张大境主，你的长命锁都挂在我身上了，这么沉，我跑都跑不动，一辈子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谢玄度，你是不是总觉得自己随便说上两句漂亮话，就能哄好一个人？”
张人凤难得有了一回脾气。
尽管谢玄度还是不懂张人凤在担心什么，可他知道自己再用玩笑搪塞就当真大不敬了。
谢玄度不敢再跟他打花腔，与张人凤分开些许，正了正容色：“我晓得你是正经人，对你说的那些话漂亮归漂亮，可绝对不随便。”
“谢玄度……”
“你要是嫌两句漂亮话太少，我就多说一些，因为我想你知道，从来都是我离不开你，张人凤。”
张人凤一怔。
谢玄度牵着张人凤的手，自个儿往栏杆上一靠，解下腰间的小酒葫芦，先灌了一口烈酒，方才徐徐开口。
“当年我离开谢家以后，一直在外漂泊，不知道自己的前路，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处，走到哪里算哪里。一路上我想说点什么，就只能对着花草，对着日月，对着风云，滔滔不绝地说着、说着，忽而意识到，这世间万物没有一个会回应我……那等孤独寂寞一击入心，有时候都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滋味了。”
谢玄度最不想在张人凤面前出丑，因此甚少这般坦露心迹，连张人凤都有些意外。
谢玄度笑笑：“当然了，我一直想回中原来，这里有我认识的朋友，有我牵挂的人，可我不敢。
“从前我做谢家大公子时，人人都喜欢我，捧着我，我还天真地以为那就算朋友了，甚至愿意为了一个‘义’字舍身去死，等离开了谢家，我才终于明白，若没有谢家大公子的身份，人家或者连跟我说一句话都觉得恶心。
“还有那些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角色，跟我前无冤、后无仇，有的甚至都不认识我，却打着侠义之名，恨不能将我赶尽杀绝。我忍不住地恨，心想，这些人究竟有什么资格来对我喊打喊杀？我手中的指鹿剑能杀他们一千次！一万次！
“既然人人都骂我是半邪杂种，好啊，那我就邪给他们看！骂我杀人如麻，我便多杀几个人玩玩！否则岂不白担了这样的罪名？索性求个痛快！求个随心所欲！”
谢玄度杀过一次。
也是在这么个冷雪的天，雪大如盐，斜斜一落，满身都会是雪粒子。
行人冒着风雪匆匆往家赶，谢玄度却无家可归，就找了个馆子借酒浇愁。
他将自己喝得烂醉，才抱着酒坛子出门，却因醉得太深，一头栽倒了在小酒馆门外。
没人管他，谢玄度也懒得再起来，倚靠着门，慢慢喝完那壶酒，这场雪在他黑衣上覆了一层薄白。
有一行过路的修士认出了他的真容，瞧他如此落魄，狼狈不堪，实在难得一见，便招呼着身边的同门一起过来，对他百般嘲讽。
无非是说他从前如何如何招摇，如何如何目中无人，又是如何如何因为过于狂妄而遭人厌恨，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当真是苍天有眼，天地报应。
谢玄度看他们猩口白牙，像个苍蝇一样嗡嗡个不停，实在心烦，醉笑着讥了一声：“在庸才面前，不论我做什么都天然的狂妄，可你们又能如何？”
他仰头往嘴里倒着最后一点酒，等再度睁开眼时，左边的瞳孔已经异化成浅金色，诡谲近妖。
他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这些个修士仗着人多势众，似乎一点也不忌惮谢玄度的指鹿剑，遭他羞辱，忍不住大骂起来。
诸如“自命不凡”、“出言不逊”的骂名，谢玄度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不至于动怒，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搬出花间谢氏，指责他是谢家的叛徒，更是谢清风的耻辱，活活脏了“春不问”的清名。
见谢玄度始终没有什么反应，他们愈发嚣张，纷纷拿剑出来指向他，口口声声要替谢家清理门户。
那一刻，谢玄度眼也冷了，血也冷了，反手拔出指鹿剑。
不过一招，一个人影就倒在他的剑下。
血顺着指鹿的刃往下淌，滴在皑皑白雪上，似梅花一般的红，颜色残酷又艳丽。
不过一瞬，那些方才还耀武扬威的修士眼中爬满了莫大的恐惧。
他们嘴唇哆嗦着，不敢相信谢玄度竟真敢出剑杀人，更不敢相信他剑法之快已经到了堪称恐怖的境界。
“谢玄度，你这是在跟中原结仇！就不怕受千夫所指吗？！”
谢玄度笑笑：“我好怕，怕得都发抖了，你们不是要替谢家清理门户么？来。”
杀戮于无声风雪中开始，来不及嘶吼，也来不及惨叫，一切都是安静的，鲜血四溅间，唯有指鹿剑刃上映出的冷然雪光。
谢玄度的剑法从不愧对于“剑魁”的称号，他要杀人，也实在容易。
等他将指鹿剑干净利落地收入鞘中，再回头，已经遍地尸首。
他想痛痛快快地狂笑一场，干笑了两声，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
就在此时，从远处跑来一个女子，大喊着“师兄、师兄”，趔趄地扑倒在一名修士身旁，抱起他失声痛哭。
哭上一场，那女子抬头瞪向谢玄度，眸子里全是浓烈的仇恨：“你杀了我师兄！谢玄度，你不如再杀了我，杀了我！否则我这一辈子都要找你报仇！让你一生一世永无安宁！”
谢玄度只觉得冤枉：“是你师兄先拿剑指着我的，若非他无能，今日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尔等如此恨我？”
“你这种邪魔外道，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如今竟还反咬一口，指责我师兄的不是？怎么会有你这么无耻的人！我没本事杀你，也会永远诅咒你，谢玄度，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茫茫雪天之下，回荡着女子凄厉的哭声和怨毒的诅咒。
谢玄度望着她，双目呆滞，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血，久久出神。
他明白，指鹿剑再所向披靡，也给不了他想要的痛快，给不了他想要的安宁。
自此，他以檀木封了剑，告诫自己“气忌盛，锋忌露”。
可一味的忍让根本无法抚慰谢玄度的内心，他还是有怨，有恨，有愤怒，有不平，不知怎么才能找到平静。
直到在折梅宗的寿宴上，在他再一次受千夫所指之时，张人凤站到了他的身前。
那一刻，谢玄度苦苦求索而不得的答案，从张人凤身上找到了。
……
“张人凤，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见到你以后，我就想，只要在你眼中，我谢玄度不是个恶人，旁人再多的仇恨唾弃又有什么关系？”
谢玄度深切地望着眼前人，手也不安分地抚上张人凤的腰际。
“后来就在这铁书铜琴楼上，我真心想跟你做朋友，可这一句话说得不妙，你就弃我而去，气得我真想找你打一架！可等消了气，余下寂寞的滋味竟比我从前一个人的时候还要难捱。那段日子，不论我做什么都会莫名其妙想起你，日也想，夜也想，练剑的时候想，不练剑的时候也想——再这么想下去，没得失心疯，也会得相思病了。”
张人凤听着听着，听他腔调又开始变得不正经，刚皱了一下眉头，谢玄度就按住他的后颈，与他近在咫尺：“所以我不想了，我要。
“我要的是张人凤，什么狱界统领，我一点也不稀罕，‘谢统领’三个字哪有你唤一声‘明郎’好听？”
哄张人凤开心，谢玄度一向乐此不疲。
说罢，他深深吻上张人凤。
天地间，风和雪都是冷的，只有谢玄度的唇炽热。
任由谢玄度吻了一会儿，张人凤闭上眼，张开唇齿，回以更深情、更滚烫的吻，深得凶猛，烫得燎人。
纠缠良久，张人凤才放他喘息片刻。
谢玄度双臂环上张人凤的肩颈，眼里唇角都带着俊笑，又故意淘气，拿鼻尖蹭了蹭张人凤的，问：“张大境主，我这一颗心都恨不得剖给你瞧了，叫一声‘明郎’，也让我开心开心。”
作者有话说
第135章 千秋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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