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几度情关（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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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湘神也不觉得这些旧事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淡淡地叙说道：“我娘不过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跟那个人做过一夜露水夫妻，并不讨他喜欢，又因为生下我这样一个废物，在李家受尽冷落和欺辱，甚至被迫搬到了别苑去住。自始至终，那个人都不曾看望过我们一次。
“后来的事，哥哥你也知道了，我转而投靠丹丘楚氏，寻求白虹仙尊的庇护，又因替他打造出那柄羲和神鞭，在江湖上声名大噪。
“直到这时候那个人才想起来，哦，原来他还有一个叫‘李湘神’的儿子，因为我的铸剑之术，他才下令抬我做了李家七公子。”
说到这里，李湘神的眼眸黯了一黯。
“哥哥，你能明白吗？没有一个儿子不想得到父亲的认可，即便我从未见过他。”
这一句话如同凿子，在谢玄度最想冰封雪藏的回忆上击了一下，隐隐出现微小的裂纹。
谢玄度道：“我明白。”
可李湘神只有苦笑：“有了七公子这个身份，我终于能见他一面，我想过无数次，那个人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长高了吗？今年几岁了？长得像我娘，还是像他？在楚家过得好不好？铸剑术又是怎么学来的……可你猜猜，李无执说了什么？”
谢玄度哑然，想来不会是什么好话，因为李湘神直呼着李无执的姓名，没有半对父亲的尊敬。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下人递给我一张图纸，命我照着上头打造一件神武。”李湘神讥笑一声，“就是那把不欲剑。”
那一天，李湘神甚至都没有见到李无执长什么样子，那个人始终坐在屏风之后，戴着面具，连话都少得可怜，多数是仆人在中间递话。
他这个亲生父亲甚至不如楚白虹，至少李湘神小时候生病时，楚白虹还摸过他滚烫的额头，问他难不难受。
不过他本来对李无执就没有多大期待，铸好不欲剑以后，李湘神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谢玄度沉吟片刻，道：“我一直以为不欲剑跟星飞一样，都是你自己研究出来的，原来竟是有现成的图纸？能让李宗主亲自出面要你铸造的剑，想必非同一般。”
李湘神却摇了摇头：“受限于铸剑的材料，我打造出的并非真正的不欲剑，只能算一个仿制品。”
“仿制品？”
“李无执要我做的不欲剑乃是一把金剑，此金剑需要两把神武做材料，既有‘苍劲之翠’，又兼‘啼血之赤’。”
谢玄度听明白了：“如此说来，真正的不欲剑需要用两把剑浇铸而成的？”
“不错。”
“这‘翠’、‘赤’二字何解？”
“不知道，否则我也不敢拿个仿制品交差，好在即便是仿制，也算得上世间少有的神兵利器了。”李湘神想了一下，又说，“不过么，起初我也曾多方查寻，听闻这‘赤剑’本来是李家皇室代代相传的神兵，后来王朝覆灭，皇室没落，这把剑辗转流失，早已不知所踪。”
一提及李家皇室，谢玄度蓦地想起来，他曾在葬魂棺中，进入左寄侠的幻境，得以窥见百年前的梁国皇宫。
当时宫中的青羊宝殿里就供奉着一把血剑。
后来左寄侠弑君篡位，登基称帝，这把血剑便归了左寄侠所有，正是那柄“红牙”。
左寄侠死前将红牙剑托付给了谢玄度，谢玄度又将此剑传给梅开云。
思及此，谢玄度暗道：“难道‘啼血之赤’就是指红牙剑？可‘苍劲之翠’又指什么？”
他正想着，前方忽然扑来一阵霜风，钻进谢玄度的袍袖中，冷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张人凤白衫轻飞，他伸出手，接住飘浮在空中的雪沫，道：“下雪了。”
谢玄度怪道：“方才还晴得好好的，这是什么鬼天气？”
李湘神望向前方，茫茫草野逐渐被白雪覆盖，矗立在视野尽头的清都笼罩在雪雾中，已是白皑皑一片。
三人策马入了清都，经过闹市时，听见来往的修士们大都在议论这场意外的雪天。
据说万侯城连续下了多日的雨，狂风将雨水一路北送，凝成一股强劲的雪风，很快吹白了大半个丹丘仙府。
清都的雪已经下了三日有余。
谢玄度等人再一次回到铁书铜琴楼，在楼下，李湘神与谢、张二人道别。
李湘神对谢玄度说：“哥哥，我回落照间了，你几时走？我来给你送行。”
谢玄度说：“今日见过琉璃猫就走，不必送行了，咱们兄弟就此别过。等回头清闲下来，我跟张大境主一起来找你玩儿。”
“好，我等着哥哥！”李湘神笑道。
谢玄度真不想跟他分别，依依不舍地再抱了他一下：“我会想你的，湘神。”
李湘神听到这话，心里当然高兴，可他瞟见张人凤寒玉一样的容色，不知怎么，竟有些同情这位张境主了。
有时候，他这个哥哥确实没心没肺了些。
铁书铜琴楼的楼台上覆满了白雪，白中俏立着一抹翠影，正是“傀夜姬”绿绮。
她像小狐狸似的趴在栏杆上，往下望去，刚巧能看见李湘神的身影。
他不再是一具没有喜怒哀乐、只会乖乖听话的傀儡，如果面色再红润一些，看上去就跟寻常玄门世家的公子没什么两样。
绿绮低声喃道：“原来他笑起来那么好看。”
冥冥当中，李湘神似乎也注意到上方的视线，一抬首，就跟绿绮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绿绮心里一跳，不知为何竟有些想躲。
毕竟是她对不住李湘神，当年她出于私心，点化李湘神做鬼傀儡，留他在自己身边，做个听话的小苦力，这一切并非李湘神自己的意愿。
可绿绮转念一想，再怎么样她也算救了李湘神一条命，干么要心虚？
都是这些个臭男人忘恩负义，对她不起！
她狠狠瞪回去，可没想到李湘神却冲她笑了一下，笑容还是那么傻、那么呆，紧接着又郑重地躬身一拜，仿佛是在感谢她当年的救命之恩。
可也仅限于此了。
李湘神没有想着再和绿绮见一面，跟谢玄度再次道别后，他翻身上马，奔向落照间，消失在蒙蒙雪幕当中。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绿绮怅然若失，眼睛也渐渐湿热起来，小声埋怨道：“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了么？忘恩负义的傻小子……哪日我去找那位楚大小姐的麻烦，看你会不会为了她出来见我！”
“姐姐别想了，我这个兄弟从小就对楚岚君情根深种，这毛病永远都治不好。”
绿绮一回首，就瞧见谢玄度和张人凤徐徐而来，一着白衣，冷若霜雪，一着红袍，艳比丹华，当真是世间无双的好风姿。
绿绮哼了一声：“你能全须全尾地回来，看来已经洗清冤屈了？不好好谢我一谢也就罢了，现在还来说一些我不爱听的话。”
“姐姐不爱听，我就不说了。”谢玄度嘴甜道，“我不仅要谢姐姐帮我找到了罗东，还要再谢你当年救了湘神一命。”
绿绮捻起自己胸前的发辫，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客气啦。”
“我正好奇，姐姐当年为什么会救李湘神？”
绿绮回答：“不为什么，就觉得好玩啊，倘若大名鼎鼎的‘七星龙渊’都做了我手下的傀儡，你们中原修士一定大大丢脸。”
“……好刁钻的理由。”
“李湘神很乖的，一直以来都很听我的话，我一有危险，他拼了命也会护着我，可我晓得这并非出自真心，只是我‘点尸成傀’的法术所致。”
说着说着，绿绮眼神里有些落寞。
真心这种东西，她身为一个活了三百年的狐妖，竟不曾在谁的身上见到过，好像这些个男人今日能喜欢这个，明日又能喜欢那个。
李湘神陪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得到了一回“真心”，但她又清醒地明白，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罢了。
“那时候李湘神常常念什么‘快雪、快雪’，后来我才知道快雪就是楚家大小姐的小字。他是个从一而终的痴情郎，连死都没有忘记他的心上人，我心想，倘若他一直喜欢的人是我该有多好。”
谢玄度跟着感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绿绮：“他没对楚岚君变心，我好不高兴，可倘若他轻易变了心，说不定我还会杀了他。”
谢玄度一挑眉：“哇，你也太蛮横了，岂非怎么做都是错？”
绿绮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那又如何？谁让我活了三百年，见过的尽是些臭男人！”
谢玄度：“包括我么？”
“你是最臭的那一个小子！”
谢玄度眨眨眼：“骂得好，哪日我当上你们的大统领，你就要日日夜夜对着我这个最臭最臭的臭小子了。”
绿绮的脸色一下不好看了。
看绿绮跟吞了苍蝇似的表情，谢玄度忍不住大笑起来：“放心放心，开个玩笑。”
绿绮气得冒烟：“谢玄度！”
“现在丹丘楚氏的事一结，你可以回去交差了。”谢玄度道，“帮个忙，请转告你们邪无极大人，我一点也不想掺和狱界的事，对大统领一位更不感兴趣。我不招惹你们，你们也别来招惹我，彼此和和气气的最好，回头再见，大家不动刀剑，只喝酒。”
绿绮道：“邪无极大人说了，不怕你拒绝，因为你早晚有需要狱界的一天，这是你无法抗拒的宿命。”
谢玄度一怔：“何出此言？”
就连一旁的张人凤都若有所思地蹙了一下眉心。
“不知道，但邪无极大人说的永远都是对的，他总能算准所有事。”绿绮目光定在谢玄度身上，问，“你信不信？”
“不信。”
“走着瞧。”
绿绮也不跟他过多争执，伸了个懒腰，转眼间，就在这雪风中幻化成一条白狐狸，跳到楼台的栏杆上。
她舔了两下爪子，又抖掉毛上的雪，转过头去用那双兽瞳看了一眼张人凤。
“对了，张境主，邪无极大人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倘若有一天，谢公子为吾等大统领，请你不要踏进狱界半步。”
作者有话说
第134章 几度情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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