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寐人》不能吃鲸鱼

8、第八章：斯庄格尔（二）

　　当汽车开到家门口的时候，场景又一次变换。
　　这次的出场布置，却不是摘选他记忆的一部分，而是处在了一个医院的扫描室玻璃外。
　　透过玻璃朝里看，室内四周白净的墙壁，清冷的灯光，苍白的占了室内四分之一大小的巨蛋式扫描仪，这让刚从黑暗里出来的他有所不适。而他的身旁站着一个面色憔悴的东陆男子，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仪器，样子很是焦急。
　　没有眨眼，待他的眼睛适应了光亮，扫描结束了，那个巨蛋沿着中线翻开，里面躺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
　　室内另一面墙的门打开，一名护士模样的金发女子走了进来，牵起小女孩的手，带着她像书呆子先生身边的男人走去。还有一名医生从走廊另一侧出现，手上拿着电子纸，一边指着电子纸示意一边对着男子比划着什么，并不时看向小女孩，而男子则是神情越来越激动，与医生争吵着。
　　书呆子先生没有动，他继续环视着四周，这是一家看起来很有名望的医院，走廊尽头的等待区似乎坐满了人，随着屏幕播报的号码，陆续有患者进来，并不时的有患者出来由护士带着从另一边走廊走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被换掉的衣服，像是个警服，左胸口的铭牌上写着警队编号和名字，“斯庄格尔吗，真是个潦草的名字。”他低声呢喃道。又摸了摸里面衣服的口袋，发现那张电子纸还在，悄悄松了口气。
　　在他悄无声息的观察猜测时，一旁的男子越说越激动，身旁的医生当即停止和他无意义的争吵，一边朝着斯庄格尔靠近了过来，一边大声地对男子说道：“先生，我的诊断和仪器的诊断都完全没有问题，请您克制自己的言行，您现在处于保释阶段，您再次冲动，这位警官就不会再让您来看您女儿了。”
　　斯庄格尔配合的看着男子，并没有说话，他大致了解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但还是小心为上。
　　男子看着斯庄格尔，略微冷静了下来，但看起来还是有些激动，：“转院，我要求转院！”
　　医生面色古怪，转头看着斯庄格尔，而他面露踌躇，迟疑了一会：“我需要申请一下。”
　　“我女儿没法等下去了，你直接跟着我们一起走，路上等回复也可以吧，我不会跑的，我女儿在哪我就在哪。”男子说着从护士手里抱起小女孩，怜惜地看着她。
　　“爸爸，我想画画。”小女孩病怏怏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响起。
　　“画，咱们画，爸爸带你去别的医院看，宝贝再坚持一会，”男子从衣服里掏出电子纸，调成画板，递给了她，并用眼神催促着斯庄格尔，紧紧的盯着他。
　　斯庄格尔点点头，没有再试图拖延，一旁的医生见状也是匆匆忙忙的在电子纸上写写画画，填写着病例，并捏紧耳垂，向上面申请着转院，边讲边快步走开。
　　小女孩此时拿着电子纸画板，伸着一个指头在上面认真的画着一个空心圆，一个很圆很工整的空心圆，用的是红色蜡笔的特效。
　　斯庄格尔留意了一下，似乎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于是也捏紧耳垂，装腔作势地汇报了一番，这之后跟着准备妥当报备回来的医生和护士，将小女孩放入医用外骨，（一种可以将人安放在内的外置骨骼，可以选择辅助四肢走动和完全静态移动两种模式，便于病人转移和康复治疗）
　　之后连同男子，一齐向电梯走去，护士说医院的飞行器已经在十二层停机坪停着，只需上到十二层就可以转院了。
　　在他们前往电梯的途中，斯庄格尔敏锐的发现，小女孩已经重新画了幅画，原先的规整的空心圆变成了一副歪歪扭扭的涂鸦，上面有个四四方方的轮廓，里面拿黑色蜡笔涂着四个纯黑的人影，轮廓外面被涂满了黑色。
　　斯庄格尔看向小女孩的父亲，那个男子依旧满脸焦急的神色，虽然也注意到了他女儿的画，但并没有夸奖或说些什么，看来这个小女孩的病复杂且不太乐观，“得想办法用警察的身份找机会合理地看一看医生手里的电子纸，”斯庄格尔心想。
　　电梯刚一启动就停了下来，门自动打开，众人发现他们并没有到十二层，而是从三层停到了十层。再次控制电梯，电梯却发生了故障，无法响应了。
　　斯庄格尔一惊，想到了刚才小女孩的画，似乎画的就像是电梯，这和电梯故障相关吗，这个女孩有预言的能力？还是这就是她做的，她怎么办到的，而且，为什么画里只有四个人，我们应该是五个人才对。斯庄格尔伸手捏了捏太阳穴，心道自己有点太神经兮兮了，也许这只是小女孩听闻要转院就随手画的，四个人也说明不了什么。
　　五个人只好出来，打算走楼梯上去，男子一手揉着小女孩的肩膀，大概是想安慰她，另一只手护着她向前走，
　　女孩依旧低着头画着画，反正有医用外骨在，她什么都不用干，此时女孩的画板已经换了崭新的画布，她将电子纸展开，两条银色蜡笔画成的线一上一下横穿画布，线的中间出现了五个人影，四个人影在画布的一端，都是黑色的蜡笔涂成，而另外一个人影用的红色蜡笔，只涂完了上半身，画在了画布的另一端。
　　斯庄格尔的注意力已经大部分放在了小女孩新的画作上，这是什么意思，这个红色的人影又是什么。
　　没等他琢磨多长时间，走在前面的医生和护士突然都停了下来。
　　男子和斯庄格尔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一路走来粗略估计也走了有三百米，但却一个人都没有遇见，连一点人声都没有听到，这一层是属于住院部，起先医生和护士只当病人们都在修养，但是他们现在已经走到了护士站，本该二十四小时都有至少四名护士留守的护士站，此刻一个人也没有，连同后方的配药室，也是毫无动静，仿佛原本这里就没有人一样。
　　此时，小女孩手中的红色人影也画好了。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电梯既然已经故障了，往后退和呆在原地都行不通，医生和护士都试过了联系医院的人，但传讯那头没人接收，斯庄格尔也假装自己没法传讯，几个人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不安，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向楼梯方向走着。
　　斯庄格尔此时神经更是高度集中，他是知道这是梦里的，并且他不认为老板的游戏就是单纯的让他回忆过去那么简单，既然说失败了就是身死，那游戏中的危险肯定是致命的，
　　这几个人是梦里虚构的人物，而自己确是实打实的真人，不能掉以轻心，
　　还有那个女孩的画，他现在可以肯定女孩一定有问题，是预言吗，还是通过画发动了什么影响，他很想问一问女孩，或者让她停笔，但身处目前这寂静的氛围里，他只能将这个念头先放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应对可能随时出现的危险。
　　走到楼梯隔间前的安全门，五个人什么都没有遇到，包括人也没有，压抑的气氛随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烈，小女孩的父亲则是想到了什么，待众人进入安全门后的隔间时，问道：“米雅，你画的是什么呢，可以和爸爸说吗？”
　　“是接下来会遇到的事情，爸爸。”
　　“砰！”小女孩话音未落，楼梯口的安全门就被某个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门直接凸了起来，凹进隔间一部分，男子迅速地拉着女儿向后，并挡在了女儿面前，
　　医生和护士也是吓成一团，护士挤在来时的安全门一侧的墙角里，瑟瑟发抖，医生稍微好一些，主动站在了护士的前面，但也是同护士一起缩在一角，面色惨白。
　　斯庄格尔是这几个人里唯一略显镇定的，他没有后退太多，不仅是因为他一直在防备可能出现的意外，清楚自己是在梦中，即便现在蹦出个神话故事里的怪物，他的心里都有所准备，还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个警察，警察就该挡在危险前面，他不能躲在别人身后。
　　现在出现的还只是个力量能打烂安全门的怪物，还在他的想象范围内，虽然也害怕，但总比周围人强很多，令他镇定的另一个主要原因，那就是小女孩的话。
　　这种时刻应该只有他还有心思细想女孩的话，首先这些事情不是由女孩引发的，这让他暗自松了口气，打消了暴力抢夺女孩手中电子纸的想法，
　　即便是在梦中，对一个小女孩出手还是令他很是不齿。第二则是小女孩的画可以预知未来，刚才的她声音平稳，面色淡定，有很高的可信度她说的话是真的，有了预知的危险和未知的危险比起来，前者就要幸福多了，他也觉得这是老板游戏里给他设定的帮助，赢得游戏的关键一定在小女孩身上。
　　斯庄格尔此时站在众人身前，凭借着傲人的身材，他这个警官当的名副其实。
　　门外的未知东西停了下来，但隔着破损的安全门，众人的心依旧停在嗓子眼，那怪物没有再发出其他声音，也没有呼吸声，只能感觉到他应该还在门外，
　　斯庄格尔抱起小女孩，以防医用外骨行走时发出什么响声，她的父亲也默许了他的行动，几个人学着他慢慢的，轻轻的，一步一步的向着来时的方向退去。
　　待退到之前的安全门处后，三人的眼神都移向了斯庄格尔，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很好，这个梦境里的人智商都在线，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斯庄格尔一边心里想着，一边给他们打手势，一会等他一开门，众人就快点往外跑，但要尽可能安静，斯庄格尔的食指放在嘴唇上特地比划了三遍，打着手势和口型解释道：“里面也不安全，出了声音不知道会引来什么。”
　　三个人都点点头，没有谁像影视剧里一样拿命去质疑眼前的事实，迅速领便当还强行推动剧情并害了众人，这让斯庄格尔很是欣慰，但是又令他更加不安，如此真实的反应，这个梦境除了发生的怪事和怪物，简直就和现实里一样，没有给他故意设置磕绊，那这场游戏的胜利难度，又会艰难了一点。他不知道梦里死去会怎么样，但他不敢赌，至少他打不烂那个安全门。
　　当斯庄格尔打开门只后，四个人迅速踮着脚提起两腿狂奔，斯庄格尔带着女孩和男子并肩跑在后面，男子放心不下女儿，斯庄格尔则是单纯的断后，等众人跑到来时的护士站，身后的东西没有追来的迹象，几个人才停下来，压抑着声音的大口喘气。
　　暂时脱离危险，医生和护士看着小女孩一脸不可置信，而男子则是若有所思的将女儿护在身后，挡在了医生和护士的面前，趁这个机会，斯庄格尔直截了当的问医生要来了女孩的病例报告，他这个警察在这个时候像极了几个人的救命稻草，医生巴不得他了解清楚，丝毫没有犹豫这违反医患协议。
　　斯庄格尔查看了病理报告，沉思了一会：“怪不得男子反应不大，原来他早就清楚，”病历上写着女孩的病是脑细胞间歇性迅速衰亡，危险因素未知，发病间隔随机，即便医院尽可能的诱导分化女孩大脑里的神经干细胞，但女孩大脑的衰变还是不可逆转，且每次衰亡时，患者自述是在预知未来，各项检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病因至今未明，虽然现在女孩还只是浑身虚弱无力，但照着目前脑细胞衰亡的频率，已经时日无多了。
　　“我预知的不是刚才的情景。”女孩尽量低声的悄悄话打破了此时众人微妙的逃脱感，周围的氛围又一次降到了冰点。
　　斯庄格尔没再继续思索，既然预知的危险还没到，那么现在不是继续留在原地耽搁的时候了，他转头看向医生和护士，试着低声询问了下有没有可能从这个护士站拿点急救的药物，医生摇摇头，药品这种东西只有分管病人的护士有权限可以取出配药，医生也只有给自己病人开药的权限，连配药室的门都打不开的。
　　斯庄格尔点点头，他本身也没存多大希望可以拿到药品，对现在有帮助且有希望拿到的是另一样东西，只见他轻手轻脚走进病房，里面不出意外一个人也没有，他打开衣柜将衣柜里的轨道杆用力扯了下来，如法炮制的又进出几个病房后，除了小女孩外的四个人手里都多了一根轨道杆，杆的两头还连着从衣柜里扯下来的木块。
　　有了趁手的‘武器’之后，医生和护士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一点，男子则是什么变化都没有，只是紧紧的护在他女儿身边，跟在警察的后面，斯庄格尔则是一手拿着轨道杆，一手拿着警察标配的电击棍（一直在他腰间放着，收缩时仅有鸡蛋大小的圆柱体。）走在最前面，沿着长廊往这层的中心走去，那边有另外一处安全通道，是连四周的楼梯都无法通过时紧急避难用的逃生通道。
　　受到刚才的惊吓和依旧蔓延的诡异气氛影响，现在众人没有了再前往十二楼的意图，而是只想借着逃生通道尽快离开这层。还好在医院建造设计时走廊的尽头就处在中心位置，住院部每处走廊的尽头都指向该层中心，充分考虑了突发的意外状况。几人屏气凝神的在走廊里静步走，一边走一边盯防女孩画中的红色人影可能出现的位置。
　　一路无事，临走到走廊尽头门口的时候，空气突然异样了起来，一种难闻的，可以闻出混杂有血腥味的气味从门缝里钻出来，弥漫在门口这片走廊内。
　　斯庄格尔打起十二分精神，用轨道杆轻轻将门缝拉开了点，透过门缝，那种气味更加浓烈，但显露出来的确是干干净净的地面，和环形的问询处，以及倾斜的台面上显示各种功能的屏幕。
　　众人打量了一番，门缝里看到的除了没有人外一切正常，也没有找到这股血腥的异常气味源头，斯庄格尔小心的使劲，渐渐推开了右边的门。
　　尸山。
　　随着门缝的拉大，视野两旁的是满满的尸体，两侧的地面上都堆起了山，堆叠到了距离四米高的天花板很近的位置，血水混杂着其他的液体从尸山上留下，散发着浓烈的恶臭气味，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依稀可以从血污中辨认出住院服、护士服、医师和一些便装，
　　有些尸体是完整的，挂在山的外层，有些被夹在山里，只露出下半身，有的只露出四肢和部分躯干，还有零零散散的一些头颅散落在山上，嵌在山里。四周只留他们门前的一小片扇形区域，干干净净，直通问询处后面的门，门的后面就是如医生所说的有一个平日可以休息的房间，房间的后墙就是一整块可以从中推开的门，即寄托他们希望的逃生通道。
　　“这是整个十层的人吗？”
　　不仅是其他三人，斯庄格尔也整个被惊到了，呕吐感从胃内翻涌上来，他从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面前干净的地面仿佛是通往天堂的入口，而两旁的尸山则像是真切地提醒他，那是地狱的陷阱。
　　他忍住当即吐出来的冲动，想将那扇推开的门关上，再像周围人一样呕吐不止，但他刚迈出一步，门的上方翻下来一个暗红色的，滴着同样暗红色液体的上半身，双手顺势一挥，斯庄格尔只感觉到头一轻，眼前便没了画面，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