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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斯庄格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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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邮差的酒吧出来,书呆子先生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沃尔克尔街钽讷尔区了,明明开门的时候一只脚踩出去还在,两脚都出去环境就变了,回头再看酒吧,出现在眼前的却是自家猎场的更衣房。
他没说什么,正了正下衣襟,抚平了身上刚才坐起的褶皱,两手一伸互相整理了下袖口,迈开步子朝着猎场的别墅走去。
上到三楼的卧室,斯庄格尔在卧室门口站定,盯着墙上挂着的鹿头标本,他清楚地记得,两天前,自己就是在这里,在自己现在所占的位置,维持着一样的姿势,清醒过来成为能力者的。
他知晓什么是能力者,他息影后不久,凭借着这身傲人的肌肉和影迷眼中积累的英雄形象,顺利的竞选上了椎因姆省的省长,当他上任之后,军队那边便给他派了两个梦引者作为保镖,他得以了解这个普通人千百年来一直幻想的超能力世界。
但当时的他对于这个超能力世界没有丝毫兴趣,甚至都没有他演的电影里的人物厉害,他专注的,是另一件事,是一件他视若生命的大事。
他的父亲,是处于新旧两个世界之间的人物,经历过动乱年代最后的黑暗,也等来了新时代的黎明,是个伟大的,受人爱戴的企业家,
他们的祖宗是北陆南岸的,挨着的就是当时的共和国,动乱之中,说是匪也可,说是自卫团也可,反正是天下大乱之际,他们这样漩涡中心的老百姓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打点家什,几千人一起出发,由他的爷爷带领着,一路边走边打,远渡重洋来到这片新的土地,
当地政府看着这群难民人数众多,又有些组织,恰好又急需人力,做那些机械干不了的事情,所以就由着他们出卖劳动力,日子虽然苦且危险,但好歹可以生活下去,于是他爷爷就在这里开了间公司,自己人互相帮扶,都活了下来。
安生立命以后,他的父亲出生了,恰好动乱也逐渐接近最后阶段,之前的这里的人们往东跑,往南跑,现在大趋势明显,都开始往西跑,往北陆共和国那里跑,而这座大城市,椎因姆,(当时还没有省这个称谓)这座东陆最西边的城市,是整个东陆向西的大门。
西出阳关无故人,这里既然是阳关,就会接纳整个东陆来的新移民,从这里开始往西走,这里的族群众多,每个族群都留下了一个烙印,每个族群都留下了些许信仰,使得这里成了整个东陆融合的中心,成了当年东陆力量的源泉。
他的父亲正是踩着这股浪潮,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将公司发展壮大,这里的人民如同龙卷风里的风眼,在这乱世里赶上了最好的时候,生活也就好了起来。
那个时候椎因姆里没有很穷的人,富人也没有占有太多的财富,生活的距离差距不远,整个社会自尊、自重、多元化的局面都还没有破碎,每个人都有尊严,有自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相当和谐,彼此包容。
后来共和国成立了,东陆归入帝城管辖,椎因姆被冠上了省的称谓,动乱结束,社会一平定,原本的被打落凡间的贵族们,又开始起势,企业家们开始垄断财富,
他的父亲却没有这样做,他将公司的股份都分给了同族人,将财富都散在了椎因姆,战争结束的科技红利,造就了机械革命的兴起,使得本来岌岌可危的仅存的需要技术工人的行业,正式被压垮,而恢复的空中航道,使得椎因姆失去了门的意义。
那个时候,正是他还没能记事的时候,他依稀可记的幼年片段里,就是黄昏时,那些有技术,有尊严,有能力,有经验,却无处可去的老工人们,头上带着宽阔的帽子,压得眼睛低低的,将工装的领子拉的高高的,偷偷到他家的后院去,将超市当天卖不完的剩菜,水果,即将过期的罐头,面包,拿起来就快快跑,这些都是他父亲特意找人低价拉来的,堆在那里任人拿走。
他父亲公司的工人,没有被赶走,而是依旧供给着他们,使得他们的孩子能顺利完成学业,摆脱劳动力的命运,但这也只是杯水车薪,整个繁荣的椎因姆,因为科技的兴起和人流的减少,阶级逐渐固化,财富逐渐被企业家、银行所垄断,
他的父亲也只能维系着自家剩余的一些财富不被吞并,无力再阻止同阶级的野心,也不愿意随波逐流,使得他并没有进入商界,而是随着他的喜恶踏入了演艺圈。
当他当选省长的时候,他昂扬的斗志里只有一个念头,恢复之前椎因姆的平等,恢复他父亲憧憬、惋惜的那个最好的椎因姆,但此时整个东陆,已经被四个大财团握住了经济的命脉,历史重复上演,银行家企业家垄断的财富,化为了现在的东陆力量,钱生钱,钱子钱孙,这个阶级越来越稳固,
其中的一个财团,还是原名椎因姆银行的东升银行,他一个小小的椎因姆省长,完全压不下撬动阶级的那根杠杆,他满怀希望的推行的真正利民的福利,却成了他财政赤字的证据,成了迫使他退位的沉重的顽石。而即便他再努力继续往上,东升银行的头顶还有更大的财团,权力的上面还有北陆的庞然大物。
所以,当被迫退休的他在梦里被木偶女士唤醒的时候,他望着那峥嵘的鹿角,毫不犹豫的选择跟随女士前往那个可以重新带给他希望的酒吧。
但他还存着一份理智,他没有全部听信木偶女士的言语,他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来说服自己,来加入这个给自己派来保镖的军队的敌人,那个他只听过名字的组织。所以一见面,他就拧断了酒吧里邮差的脖子,但随后,一模一样的邮差就从吧台底下钻了出来,继续擦拭酒杯。
木偶女士诧异地看着他,随后掩嘴轻笑,说了句他一直记在心里的话:你的远见要超越你的未见,你才可能成功,而这里,遍地都是你的未见。
夜晚降临,思索了一天的书呆子先生,躺在床上强迫自己进入了睡眠。
在梦中醒来,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了邮差酒吧里,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的吧台旁,还坐着一位蓝发的矮子。
吧台里的邮差也不再是重复机械地擦拭着酒杯,而是含笑的像他招手,并递上来一杯羊奶。
“欢迎光临,书呆子先生,这位是子语先生。”
蓝发的矮子…他瞳孔轻微的一缩,没有打招呼,也没有说话,坐到了吧台旁的椅子上。
邮差看着他坐好,点点头接着说道:“上次见的匆忙,也没有和两位做正式的自我介绍,我是一名神父,兼职做这间酒吧的招待和邮差,你们以后也可以称呼我为神父。这次将二位请来呢,有两个目的,一是回答二位信中的问题,二呢,是如之前所说,和两位做一场交易,以游戏的形势。”
二人都没有说话,书呆子先生拿起羊奶,抬头一口气全喝了下去。借着端起和放下杯子的时间,他细细的打量了蓝发矮子一遍,的确是那位椎因姆军队的长官,这显眼的蓝发蓝瞳,没错了,但这双方不应该是敌对的吗,有点意思。
邮差从吧台底下拿出两张电子纸,分别递给了子语和书呆子。
子语看了两眼,眼神什么变化都没有,淡定的将其装入上衣口袋,继续静静的坐着。
书呆子先生也同样如此,甭管此时两人心底怎么想,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们都是不显山不漏水,看不出对方的想法。
邮差也毫不奇怪,见到两位各自收起了电子纸,接着开口道:“既然两位也拿到问题的解答了,那么游戏也就要开始了,成功以后,各位就算加入我们了。”
“失败了呢?”书呆子先生问道。
“那我只能为你祷告了,先生。”
话音一落,梦境迅速变换,书呆子先生回过神来,发现父亲站在他的身边,此时的他却是自己十二岁的模样,强壮,高大,却依旧稚气未脱。
两人一起站在马场里,看着远处家里的十几匹马,夕阳挂在马的头顶上,金黄色的纱布轻飘飘地披在马的背上,老马悠闲地在踱着步,年轻的马则有的躺在地上,蹭着鬓毛,有的追逐在一起,奔跑嬉戏。
“纯血马跑也是跑,北陆马跑也是跑,杂交马跑也是跑,你说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相马大师,或者最好的搞基因培育的专家,他们可以选出跑的最快的马来吗?”
父亲的目光并没有转向他,依旧在盯着远处的马,他怀念的看着已经比他低了半个头的父亲,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摇头。
“对,不能。”他父亲彷佛感受到了他的摇头,继续说道:“哪怕他不借助仪器就能一眼就看出马的骨骼,肌肉,毛色,将各方面都挑到顶端,或者由最好的专家用全世界的马里优秀的基因,杂交培育出一匹世界上天赋最高的马,它一定是最快的马吗?”
“不一定,最好的相马大师也挑不出马的心态,最优良的基因也培育不出必定勇往直前的马。”书呆子先生回答道。
父亲转过头来,欣慰的看了他一眼,接着问道:“举个例子,拿咱们家的马。”
他伸出手指向其中的一匹略显老态的马,“它就是天生的跑马,它在和别的马一起跑的时候,它自己就觉得自己不能落在后面,如果前面由两匹马并肩的跑着,中间只留一条很窄的缝隙,有的马会被夹在中间,这时一般的马自己就会停下里,而它却不会停,会从缝隙中挤开两匹马,闯过去。当所有的马都跑到最后一步跑不动的时候,它必定会挤上来。”
“我们叫它斗心,唯有这种马,是怎么也挑不出来的。”父亲此时已经完全转过身来,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抬起,放在他的肩膀上。“在人身上,他就叫进取心。”
“这两年,日子虽然好过了,但人却浮肿起来了,连脸都是浮肿的。”
“我知道。”他顿了顿,“您一直跟我在讲,这个时代安生立命已经成了奢望了。”
他父亲沉默了,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站着,看着夕阳西下,看着马儿归厩。
场景又一次变换,书呆子先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这次出现在了他任职时的办公室里,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那一份份财政报告。
窗外的金黄色太阳再一次出现,这次的轻纱罩在了他的书桌上,恰好披在了那一沓文件上,他没有去看,这些财报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不需要再翻着看,也知道上面写的都是什么。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人出现在门口试图进来,他就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坐着,等待着。
窗外夕阳缓缓下落,嘲讽的是,那一抹金色却始终攀附在书桌上,充满了恶作剧的意味。
直到最后一抹阳光消散,他的房间门被敲响:“先生,很抱歉来打扰您,但您该跟我出发了。”
听着他的司机小吴在门外谨慎的声音,他没有让其过多等待,拿起那沓文件,打开门,走了出去。
跟着小吴坐在车上,望着这熟悉的宅邸,从光芒万丈的上任,到夜深人静地离开,经历过一次的他并没有显露出任何的表情,手里的文件仿佛也只是无关紧要的废纸,驾驶座的小吴几次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说话,空气就这样安静的漂浮着,除了呼吸带动的起伏,车里车外,整个熟悉的城市,都透露着安详。
他手伸进衣兜,拿出那张电子纸,看着末尾的游戏语,那里只有一行短短的字:你在害怕什么。
他继续沉默,将电子纸装回了口袋,双手相叠,放在腹部,随着安详的气氛,品味着夜的街道。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从离任之后,就躲在家里的猎场,躲在家里的健身房,拒绝了宴席,谢绝了朋友的聚会,尽可能的避免一切交际,
与他亲密接触过的人惋惜他的理想太过梦幻,执念又太强,怕他在绞劲脑汁地想其他的路,怕他执意冒险,甘愿让他窝在家里,不去打扰他。新闻媒体则都在猜测他的下一步动向,他的知名度太高,讨论他的未来是民众津津乐道的话题,而他的竞争者则是提防他东山再起,千方百计地堵他的政治后路。
但他一直很是清楚,他是在害怕,一团阴影盘踞在他胸口,刺激的打猎,尽兴挥洒的汗水,都不能让阴影消散,但他却说不上来害怕什么。
“不是害怕没有了进取心,也不是害怕失败的苦果,那我到底在害怕着什么”此时他的心里,也一直在问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