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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要当个文化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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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子说完,黎麦对此表示了震惊。
她没想到谷子自己全给说出来了。
半晌,谷子都盯着自己脚尖,悄悄从睫毛里看她。一跟她目光对上,就慌忙转移开,咬着嘴唇要哭不哭的,倒像是黎麦把他给欺负坏了。
他肩上宽大的薄衣有些拢不住身子似的,歪歪斜斜露出一点肩膀来。可能是天气太热,也可能是他自己太紧张太害臊,皮肤都变得粉红。
黎麦赶紧伸出两根指头,把衣服给他提溜回肩上。谷子瞬间眼睛就放了光,习惯性就要往人身上扑,可是再一想,他已经没有在装傻了,再往人身上扑就不太好了。
于是委屈屈停下来,小狗似的盯着黎麦。
黎麦确实生气,也确实心软。好歹,她得先把原因问出来:
“为什么骗我?这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谷子赶紧摇摇头,说:“就你知道的。”语声里满是小心翼翼,还带着点讨好的意思。仿佛是将心底唯一一块软肋展现给黎麦看的样子。
黎麦生不起气了,轻声问他:“跟我说说,到底咋回事?”
谷子得了个解释的机会,如释重负地说:
“我家被烧了,我姐把我救出来了,她自己没了。然后我病了,在山上躺了好几天也没人来管我。后来我病好出来了,他们开始关心我,一遍又一遍说我可怜,说我姐姐可怜。每天都要问候我关心我,好像在不停地提醒我我有多么可怜。”
“后来,我受不了了,就开始装傻。我傻了,他们就不会来天天关心我了。他们都懒得跟傻子说话,我就清净了。”
“再后来,我不想装傻了,但是我没有法子不装傻——要是他们发现我骗了人,会打死我的。”
谷子的声音软软的,说到后头简直要哭了。黎麦听完沉默了好久,最后说:“那你为什么愿意跟我说这些呢?”
谷子把眼泪眨巴回去,说:“你真的很像我姐。那天你蹲在河边洗脸,我差点以为是姐姐回来了。”
黎麦说:“徐婆子说我俩长得不像啊。”
谷子说:“你们都很好看,很善良,愿意对我好。”
黎麦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比她还高一点的弟弟,心里好像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自己是在心疼谷子。
但是,仍然有些生气。
这么大的事情,谷子瞒了她这么久,害她操了多少心。临了了,又给她心头一击,叫她不能不软着心肠接受这个事实。
真是让人生气。
黎麦在树边坐下来,抱着膝盖,紧咬着双唇不说话。
谷子在她身前蹲下来,小狗似的仰头看她,问她:“那你还要我吗,姐姐?”
黎麦气得脱口就要说“不要”,一瞬间看见谷子湿漉漉的眼神,又硬把话咽了回去,生硬地说:“最近忙,我抽时间考虑考虑。”
谷子明显要哭了,但是又不敢多说。他抹了抹脸,闷闷地说:“好吧,那你要是不生气了,我还当你弟弟好不好?”
黎麦哼了一声,想起来一件事。她说:“你要是装傻,就能一直当我弟弟当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冒险告诉我这个事?”
谷子哑口无言。但黎麦看他那局促的样子,也能猜出七八分。
这小子八成是对她动了心思了。眼瞅着她跟徐镇江越走越近,他急了。
黎麦也不戳破,也不逼着谷子说什么,只狠狠按了按他头顶,说:“最近夏收,忙得很。我没空理你。你自己回家反思去,咱们过了夏收再算总账。”
她想冷落谷子一段时间,叫他清醒一下,好好想想到底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只是把她当成“姐姐”的替身来寄托感情。
说完就走,也不多给眼神,任凭谷子在后面要哭不哭地喊“姐姐。”
黎麦此时觉得,她的心肠已经硬到了极端。但,非如此不能叫谷子认清现实。
她在不知谁家的麦地旁边转了两三圈,直到谷子的声音听不见了,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干嘛来着——她是要去徐镇江家给他上课来着。于是又拔脚往徐家走。
刚走了一会儿,心里乱得厉害,没防备被人拍了下背,吓得差点跳起来。
一看,原来是梅子,惊得捂住胸口使劲拍:“你干嘛呀!吓死我啦!”
梅子兴奋地摇着手说:“诶!告诉你个好消息,村里他们刚开了个会,决定让徐大哥先做‘代理村长’呢!”
黎麦奇怪说:“咋个代理?”
梅子说:“是这样!本来呢,徐三叔身体不大好,想让镇江大哥替他管事儿,但是这事儿得镇里同意才行,这会儿意见还下不来。咱们村不是也没个正经村长么,就干脆先给镇江大哥一个‘代理村长’的名头,不就行了!”
梅子是觉得“代理村长”这个头衔多么响亮,兴奋地一连在嘴里念叨好几遍。眼里发着喜悦的光,能看出来她还是很喜欢徐镇江的。
黎麦笑而不答,心里却知道这主意不错。徐镇江到底年轻,虽能服人,但确实没经过事儿,镇上肯定不会同意他直接接管徐江村。
而做个“代理村长”,能做出成绩来算他自己的,以后肯定有好处;要是出了岔子,还有上头徐三叔一层老辈兜着,也不至于太尴尬。
不过这样一来,徐镇江又要管一队的地,又要管村里的事,肯定更忙了。他能学习的时间就更少了。
黎麦跟梅子一起到了徐家。梅子是去跟徐婆子恭喜徐镇江的,黎麦直接了当就去问了徐镇江这个问题。
徐镇江说:“这没啥,我挤出时间就是了。要不你给我整几个小卡片,上头写字,我空了就拿出来看一看。”
黎麦唰地从口袋里掏出几片粗硬的树叶,上头已经用炭写上了字。徐镇江惊喜地说:“原来你都想到了。”
黎麦得意地说:“那当然,谁让我这么聪明呢。”
俩人商定好了——因为白天徐镇江要上地里去,晚上下工后又要去公社开会,处理村里的事儿,要学习就只能等天黑后了。黎麦会先去给梅子上课,然后再来给他上课。
灯油的钱,徐镇江说他出得起,叫黎麦也不要操心。
不过,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晚上给徐镇江上完课天都黑透了,黎麦就得摸黑穿过一条长长的山路回家去。这让徐婆子跟徐镇江都很不放心。
所以,商议再三后,徐婆子决定把她家一间没怎么用过的旧窑收拾下,给黎麦过来时住。
徐家原本是有两口窑的,一间里头是三间屋子,现在是住着人;一间是从前徐镇江他爹用来收粮食的。后来他爹没了,粮食也都成了公家的不用收了,所以就空着了。
黎麦一听,心里砰砰直跳。跟徐镇江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不就是同居嘛!
那她有啥不愿意的!
假作矜持推脱了一番后,黎麦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好吧,反正我东西也不多,收拾起来也不占你们地方。我过来会帮你做活的婆婆。”
徐婆子拉着她手,老脸笑成了花儿:“这话这么说这么客气呢,咱们也算是半家人了,相互照应是应该的嘛。你能教镇江识字就是帮了他大忙了,那还能叫你干活儿!”
两人聊得开心,徐镇江因为不好意思,悄悄避开了,在院子里劈柴。
劈了一会儿,黎麦把他揪进了屋,说要开始上课了。
她把写了字的树叶子摊在桌上,先教他对号入座地念。
可是,一向没被任何事难倒过的徐镇江,这会儿局促巴巴坐在桌旁,舌头跟打了结似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黎麦极其耐心地教了半天,一个字一个字指导他念,最后还是只认得“一二三”三个字,再往后,就死活对不上号了。
最后,徐镇江给自己整得一头汗,把树叶子一推,叹气说:“我不是这块料。”
黎麦噗嗤笑了,说:“你就是太紧张了,得慢慢来。要不,咱们今天先到此为止?”
徐镇江摇摇头,红着脸说:“你是不是用教梅子的办法教我的?那太温柔了,你一温柔我就紧张。要不,你凶一点?你凶一点我就来劲了。”
黎麦:???
听听这位大兄弟都说的是什么虎狼话。
黎麦简直要给气笑了,咬着牙根子刚要如他所愿搞得凶一点,突然外头有人招呼也不打就闯进来,大声说:
“徐村长啊,你弟弟他……哟!徐村长这是在学认字呢?这可是咱村里大新闻哇!文化人啊!”
徐镇江就僵住了。
而黎麦顿时头一蒙,心说完了——许是徐婆子刚才出去没关院门,叫这人给闯进来了:偏偏还是个村里的“大喇叭”,嗓门大,爱说闲话,不出一刻钟,村里所有人都得知道新上任的徐村长要变文化人了。
鉴于徐江村过去的村长就没有能认字儿的,决断事情多半时间都是靠嘴皮子瞎扯,扯不过就揍,所以,一个文化人儿要怎么治理这样的徐江村,确实有些令人迷惑。
黎麦已经可以想见到,等过会儿全村人都来围观他俩,那将是一个多么轰动的大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