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约黄昏后》北聿

14、端倪

　　江离走到偏远僻静的角落，等了一会儿便见着一个熟悉的人影轻巧地落在自己身边。
　　江离见到玄璟一副云七的打扮，平淡无奇的相貌徒留一双寒星般的双眸，这明明是自己见得最多的面庞，却突然有些不习惯，他向玄璟微一颔首：“刚才谢了。”
　　“分内之事，江老板客气了。”
　　江离听着他疏远客气的语气莫名有些失落，偏头悄然敛去黯然的神色。
　　一只寒鸦飞来落在干枯的枝桠上，它黑豆般的眼珠无意识地神游着，微一转头怔怔地看了看树下的两人，审视般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离着，停留片刻蓦然振翅投向雪霰漫天的雾气中。
　　江离猝不及防将这寒鸦抖落的雪花接了个满怀，冰凉的触感渗入他的脖颈儿，惹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玄璟垂在身侧的食指轻微地勾了勾，终是没忍住，低声问道：“她刚才打你了吗？”
　　“要打来着，被你拦下了。”
　　“在屋内呢？”
　　江离回想起江夫人在屋内说的那番话，脸色变了变：“没有。”言罢又不禁呵了一声：“不如打我。”
　　玄璟见他不做声的在眼前站着，本就瘦削纤弱的身子在此时显得更是单薄，宽松的大氅虚虚笼罩在他瘦弱的身躯上，但是他的脊梁却如此挺拔，长身玉立。
　　他那好看的眉眼静静地低垂着，纤长的睫毛如珠帘般投下墨色的阴影，薄唇倔强的微抿着。在这白雪皑皑的庭院中他是唯一的景色。
　　玄璟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气闷，走上前，怜惜地抬手轻抚他的下巴，低声道：“青了。”
　　江离猛地抬起眼，惊慌失措地将头偏到一边，一抹红霞蓦然飞上面颊，他故作镇静地回道：“无事。”
　　玄璟指尖冰凉细腻的触感消失殆尽，失望的收回手，意犹未尽的在身侧轻搓了搓手指。
　　“你一直跟着我？”
　　玄璟听他问起，生起被戳破心事的羞赧之情：“我怕你出事。”昨日看见江离遇见那种事，玄璟便一直跟着他了，毕竟在他看来江府危机四伏，江家的人都不怀好意，只有江离是误入虎穴的无辜小鹿。
　　小鹿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暖洋洋的笑容：“谢谢你。”玄璟感觉自己的胸口正被小鹿猛撞。
　　江离紧了紧领口：“你随我回院里收拾东西吧，这几日我不在江府住了。”
　　玄璟点点头应了他，眼睛盯着江离的领口发愣。
　　怎么总是紧领口？难道是衣服不合身吗？
　　回到院里，江离随意收拾了几件常穿的衣服，让玄璟唤来赶马车的任叔，带上行囊便从后门出去了。
　　等靠近东兴楼，任叔如往常一般停到了一个无人的街巷，玄璟帮江离拿着行囊，两人七拐八拐来到一个不起眼的木门前。
　　江离叩了叩门，有人立马打开门。江离见到来人，扯出一个明媚讨好的笑脸：“甘棠，我来晚了。”
　　甘棠毫不客气的一把将江离拽进去，凶神恶煞的气道：“小少爷！你也知道来，你知道我在这等你等了多久吗？”
　　江离被甘棠拽的一趔趄，吸着凉气揉了揉发疼的胳膊，嘴里依然讨好的解释着：“我早就要出门了，谁知道那江夫人找我麻烦，这不才处理完就马不停蹄的过来了。”
　　甘棠的怒气消了一半，听见是江夫人找江离的麻烦，又担忧的问道：“那婆娘找你什么事，她没为难你吧。”
　　江离藏起眼里的难受劲儿，笑着说：“没有没有，她哪敢啊。小爷我又不是好欺负的。”
　　“你还不好欺负！全天下最好欺负的人就是你了。我也不知道那江家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值得你为他们掏心掏肺的。”
　　“谁让我就是江家人呢。”江离推开屋门，坐到凳子上，原来他和玄璟两人已经悄无声息的回到了东兴楼的后院里：“我和他们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甘棠坐到江离对面，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江离的鼻子：“你要是真有你自己说的那么自私就好了！”
　　江离不甚在意的哼了一声，收起脸上的嬉皮笑脸，正襟危坐的立起身子，认真的问道：“说吧，这么急着把我叫回来有什么事？”
　　江离昨日看见甘棠给他递的捷讯，本就已经打算早晨来东兴楼和甘棠商讨一番。
　　没想到他在江府让玄璟叫来任叔时，任叔也正在找他，说是甘棠有急事要和他讲。
　　甘棠也不再开玩笑，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江离：“你自己打开看吧。”
　　江离拆开信封看了一遍，凤眸不可置信的逐渐瞪圆，又从头细细看了一遍，猛地把信拍到桌上怒道：“一派胡言！什么都督府，听都没听过！”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攥成拳头，将手里的信纸揉作一团，忧虑万分的沉默着，半晌又摊开揉皱的信纸，“都督府”三个字明晃晃地扎进他的眼睛。
　　“这消息有几分真？”他紧盯着甘棠，声音干涩的问道。
　　“七八分。”甘棠也面容严肃，谨慎的回道：“折了一个探子带回来的消息。据说是梁无介与自己友人秉烛对饮时，不慎说漏嘴的。”
　　梁无介，就是江离昨日接到的捷讯里提到的人，一个被皇帝偏爱有加的普通书生。
　　“什么都督府！美名其曰协助封疆大吏处理边疆事务，都是架空江家兵权的幌子！”江离愤恨地扔掉手里的信纸：“江家对皇上一片忠心，江煊赫手上早已毫无实权，两个儿子都被派去戍守边疆，蛮夷来势凶猛却多次被江景源化险为夷，如今就连增兵马都几次被皇上驳回，现在还要找个不明来历的人来骑到江家的脖子上！”
　　“皇上这是要寒这些忠臣的心。”甘棠也拧紧了眉，痛心疾首的说道：“怪不得现在朝上人尽皆知，江家的处境已十分窘迫。”
　　“梁无介。”江离冷笑一声：“这么快就耐不住了，急着给友人炫耀自己的恩宠。”
　　“要不要找人…“甘棠在脖子上比划了一横。
　　“不必。”江离抬手止住：“就算死了一个梁无介，还有无数个梁无介。这不是他的问题。”
　　甘棠不做声，她知道这并非不是一个办法，虽然皇帝的疑心才是最大的源头，但是寻找并培养一个梁无介并非易事，今日若是杀了梁无介，江家就有极大的周转余地。
　　江离不愿意，最大的原因还是他下不了狠心。
　　江离作沉思状，疑惑的说：“只是我有些奇怪，既然梁无介都已经明了皇上的意思，为何皇上拖到现在还不下旨？他这样不清不楚的态度，就好像…在等待什么。”
　　等什么呢？是在等梁无介具备一定的资格吗？可是他提拔梁无介已并非一日两日，而且他现在与翰林官享有同等待遇，已经具备成为都督府总督的资格了啊。
　　“或许在等年后封赏。”
　　“不可能。”江离说：“皇上并非注重繁文缛节之人，以他多疑的性格，为防止夜长梦多，他最好的办法应是早些时候封赏，年后让他与二哥三哥一同回边疆上任便可。”
　　而且他不怕了吗？江离没有说出口。他想起几日前与江景源说起的黑铁军，他当时对江景源说，或许皇上之所以一直不敢触及江家地位，是因为害怕江家一怒之下带领黑铁军威胁他的皇位。
　　“我总觉得，皇上要做的不止于此。”
　　仅仅因为传说中的黑铁军就使皇帝忌惮到今日，不但铲除了与江家交好的官员，还将江老将军两个儿子远派到边境，现在只设立一个没有实权的都督府就可以让皇上打消对江家的疑心吗？
　　他不相信。
　　“让他们继续打探。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甘棠点点头，看着江离有些欲言又止。
　　江离看她的样子，笑了下：“怎么？有事就说，怎么吞吞吐吐的？”
　　“你今日还回江府吗？”她听任叔讲，江离这次来东兴楼还带了行李。
　　“不回了。”江离起身掸了掸衣上的褶皱：“不欢迎我啊，怕老板扣你工资？”
　　甘棠一见他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就心疼，明明是个细腻温柔的人，偏偏总是作一幅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受委屈了都忍着泪往肚里咽。
　　“那你把东西拿进来吧，我给你收拾。”
　　江离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哎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我自己来就行。”
　　甘棠不容他反抗，差人唤玄璟过来：“你最近倒是和云七走的近，以前没见你这么亲近他。”本是随口打趣，未曾想江离竟反常的别开了眼神，闷不做声的低头喝着茶。
　　玄璟拿着江离的行李过来，甘棠当着两人的面抖开江离那个寒酸的小包袱，里面滚出几件衣裳来。
　　“又是这几件，你好歹也是江家的三少爷，东兴楼的大老板，就不能添几件新衣服穿穿，天天这几个素色的，我看都看腻了。”
　　甘棠一边收拾一边啰嗦，江离被甘棠当着玄璟的面揶揄，羞赧万分，只顾埋头喝茶，玄璟眸色闪了闪，沉默不语地站在一旁。
　　“还有你这件外套，眼看着天冷了，你穿着这件大氅不冷吗？”甘棠说着站起身，紧了紧江离的领口：“早几年我就说过让你做一件新衣服，你这外套穿着不合身，平常还行，尤其是最近这几日，这么宽松的外套穿着多漏风啊。”
　　江离被甘棠整理衣服的模样就像个孩子一般局促，眼睛慌乱的随意盯在某处，尴尬的哑声道：“我这不是忙吗，做衣服还得让裁缝量，我哪有时间。”
　　甘棠看他找借口，又觉得无法反驳，无可奈何道：“算了算了，不说你了，一说你就都是借口，怕冷的人还这么作践自己身体，我是拿你没辙。”
　　江离见她不再唠叨，暗中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挑了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凑近道：“我也不像甘姐姐，能寻到那么好的狐狸皮子找西街裁缝做狐裘，我没这个福分呀。”
　　甘棠一把推开他的笑脸，气恼道：“就知道开我玩笑。”两人都知道，甘棠人长的美，又是东兴楼名义上的老板，追求她的公子哥可不少，最近就有一个富商的儿子对甘棠百般追求，甘棠耐不住他死缠烂打，终于还是收了几件礼，其中就包括这个狐狸皮。
　　不过两人都不喜白拿他人东西，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江离隔日便唤账房记了这位公子哥的名，免了他一年的单，算表一个你来我往两不欠的态度。
　　玄璟见江离两眼弯弯，像藏了繁星点点，引人夺目，嘴角也不可抑制的翘了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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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好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