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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   荒万没想到,初初重逢便与那人扭打成一团,多年的怨愤终于得见源头,每一拳都恨不能要了眼前人的命,全然不顾自己尚且任务在身。他从没料到,对法的身手也是这样好,或者说,是这样的了解他,仿佛一早便能洞悉他的攻势会从何方而来,后来的他们,再不考虑如何躲过对方的拳头,硬生生吃下对方的拳头,又将同样的伤害加诸到对方身上,然后双双倒地,再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好像这样也是极畅快的体验,荒别过脑袋去看,发现那家伙的脸上竟是带着笑意的。

      他同荒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自己很早就失去了父母,独自在孤儿院长大,受够了被挑拣之后仍是那个剩下的人生,在一个夜里逃了出来。十多岁的年纪,他那一副瘦小的身板让众人不住摇头,至多给他一顿吃食便匆匆将之赶走,无人收留,哪怕他再三承诺自己什么都能干,无人相信,以为不过一个孩童的玩笑。
      他沦落街巷,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从未想过回去,饿得发狂,一切回到了原始的本能,为了生存下去,并没有什么是做不得的。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冲到那个拾荒者面前,一把抢过那半个干瘪的面包,三两口嚼烂了咽下。他甚至没想过自己能逃跑,拳打脚踢就迎面而来,肚子上被踹的两脚让他一阵恶心,刚吞下去的食物转眼便要干呕出来,对方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一双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一夜。绚烂的霓虹灯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光斑,他在迷迷糊糊间听到一声惨叫,那令人窒息的力道便退去了,视线慢慢清晰起来,他见到那个男人丢掉了手中的烟蒂,递过手来,“好了,起来了。”
      那个故事就那样戛然而止,那些后来还未来得及诉说,他便匆匆收了尾。他看着荒,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不要多事,那一望的眼神让荒心跳一滞,仿佛一切早被看透,荒觉得只要他再多加一句,自己怕就要落荒而逃。而他显然是欲言又止,片刻后移开了视线。
      以至于荒再之后的日子里不由去推测他到底想说什么,荒用了那样长的时光,才终于知道他一心所求不过是荒能安安分分地活下去。
      太久了,久到一切已无法挽回。

      而那日,他们那样大剌剌地躺在空落落的道场里,荒忍不住去看那人的时候,他也正好看过来,凝固的瞬间却是相顾无言,继而双双收回视线,瞧着那光秃秃的天花。
      荒觉得脑袋硌得生疼,便双手交叠,垫着脑袋,才稍有缓解。他听到对方又幽幽开了口,带着一丝疑惑的口吻,“照理,我不应该这么快见到你……”
      他知道对方意有所指,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不敢贸然接话。
      “我听说荒川死的时候,你就在他身边,还替他挡了两刀,可奇怪的是,我们的人找到那里时,他已经死透了,你看起来虽然有点惨,到底没伤着要害。可以说是……命很大了。”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老大重情义,觉得你可以栽培,我们下面的自然是遵照指示做事了。但你最好手脚利落些,记着别给我惹事,我和他们不同,死忠在我这儿加不了分,没能力的最好趁早滚。”
      荒冷哼一声,倒是异常的坦然,“我对你,没有死忠的可能,是你想多了。”
      然后荒听到对方的笑声,“也对,这样很好。”

      荒看到他撑起身子,转眼站在了荒的身边,手闲散地插在裤袋里,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荒,皱了眉头,“还不起来,真以为养着你们都不用干活的?”说着,别过身去,迈了步子往门口走。锃亮的皮鞋在敲击在木地板上,一下一下回荡在冷清的道馆里,荒打量着远去的背影,不由暗骂了一句衣冠禽兽,紧跟着爬起身,一路跟了出去。
      荒跟他去了办公室,简单贴了两张创可贴,打量着镜中的自己,颇有几分迟疑,斟酌着问,接下来要去何处。
      那人轻笑一声,架是你要打的,怎么,现在倒怕了?他悠悠坐在椅子上,眸子由文件上移开,随手将文件往桌上一搁,笑意更深,自然是要带你各个堂口转一圈,游个街才能涨涨教训,你说是不是。
      直说得荒耳根发烫,埋下头去。那人也不再揶揄荒,站起身经过荒的身侧,凉凉的声音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传来,能活着就很好了。
      荒一下抬首看他,看他斜倚在门边,不住地扶额,“看戏呢,跟上啊。”
      不耐的话语,从哭笑不得的口吻中说出,让荒心下一动,像是一汪早就尘封在记忆里的古潭水,竟意外地兴起了徐徐水波,反射着夕阳的点点光泽,簇拥着叫嚣生的力量。这转瞬即逝的温暖被他一下抓住,甚至生出了期许,却忘了日暮之后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

      荒后来发现,那人实在是天生的支配者。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不动声色说出“让他自己了断”的人,竟这么默不作声地陪了自己整整六年,全然退出了帮中的事务,只为带大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细想之下,忽觉那样的相识也是奢侈的。
      荒几乎能感受到那人对于家务事上的无力,于是一力承担下来,从无半句争辩,对上他那些“早些知道怎样照顾好自己,并不是什么坏事”的言论,也只是笑。
      终归是他将自己捡了回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他总是对的,只要他还留着自己。
      却没想过,他没赶他,只是背过身走远了。

      荒遭了暗算,眼看着唯一的退路涌出了越来越多的人,来取他命的人。而他几乎弹尽粮绝,掩在一根柱子后,最后两发子弹,有一发想来是要留给自己的。他听到对面在一步步逼近,合围之势已成,逃无可逃,至多拉一个垫背。
      然后他看到了最后的希望,一个冒失的青年一下窜到他身边,他毫不迟疑扣下扳机,子弹穿过对方手掌,只见那个青年惨嚎一声,枪转眼飞脱出去。荒一个翻身过去制住他的最后一线生机,将枪口抵在他的脑门上,余光一瞥枪的距离,选择了放弃。
      他很清楚,自己不会有援军,而眼下,他甚至连一个掩护都没有了。
      死亡迫近,他耳畔竟响起那人的话,他听到他说,没用的东西,别回来见我了。突然就有一丝气馁袭上心头,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原备着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发子弹或许也能做点别的,这一年多的时光,他被丢到一个小小的堂口守着,无人理会。或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能叫那人刮目相待,即便最后身死的局面无法改变。
      荒架着那个青年,从暗处走了出来,还未开口,就被刺耳的笑声团团笼罩住。
      “他们就是这样教的你,你以为跟警察交换人质么?”笑声渐歇,对方为首的人手指一比,立时数声枪响一同起,洞穿了他面前人的胸口,血花四散,溅了他一脸,几乎再睁不开眼。
      但那都没关系了,那几声枪响中有一声是他的。他如同被他们困住的小兽,不会轻易下令猎杀,耗尽他的最后一分希望再动手是他们一贯的套路,他瞅准了对方那一瞬即逝的松懈,一枪爆头,救无可救。
      就在他面前的人肉沙袋蓦地一沉的时候,他看到对面的人也倒了下去。他微微一笑,丢掉了手中的枪,闭了眼。他的下场会如何都没关系了,他只身一人换到了对方堂主的命,总算不亏,也没有给那个人丢脸。

      荒听到枪声此起彼伏,预想中的解脱却始终没有到来,他还未及睁眼,身子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一带,重重撞击到地板上,磕得他膝盖生疼。他看到那个人近在咫尺,一手护着自己的脑袋,低沉的嗓音隐然有了怒意,“躲都不躲,想什么呢?”荒突然鼻头就有些酸,早就预设自己沦为弃子的命运,却不想最后一刻他却来救他了。
      直到刚刚,他最后想的,都是他。
      那男人将枪交到荒的手里,自己直起身子找了根棍子,握在手中。走出暗影前正对上荒迟疑的目光,不由得笑了,“你是觉得,我这样会死?”
      荒尚未回神,只是急切地晃着脑袋,如鲠在喉,无法出声。
      那人走近,伸手摸了摸荒的长发,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让我看到你活着走出这里。”脑袋上的温度一下消失,他看着那人毅然走进了枪林弹雨,他如同疯了一般,机械地扫射着一息尚存的对手,枪鸣一次次擦着他的耳际而过,耳鸣的眩晕感让他几乎无法坚持,可那个人不能死,绝对不能,他勉力支持下来,直到枪声渐渐小了下去。那个人还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荒亦是起身向他走去,整个身子都在不住地颤抖,大劫余生,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冲过去抱住那个人。然后幽暗的光影下,他看到那个人自腰际掏出枪,蓦地按下扳机,子弹擦着他的手臂射入他身后人的胸膛,荒瞪圆了双眼,长久地愣在原地。蒙眬中,他似乎听到刀子落地的咣当声,又过了很久,那具躯壳才摔在了地上,很沉闷的撞击声。荒却觉得自己悬着的心并未随之释然,反而被越攥越紧,几乎透不过气来,那种义无反顾的信任又怎么会存在在他们之间呢,是自己太天真了。
      他们走出了那栋楼,正午的阳光扎得他微微眯了眼。
      那个男人淡淡开了口,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过来帮我吧。

      荒只是愣神了一瞬,便疾步追了上去,一路追到他的办公室。见他也不拦着,只是面目平静调下了百叶,有些疲累地坐下,“你问吧。”
      荒看着他,疑问种种却不知从何问起。
      那人似乎恢复了一丝气力,抬手脱去了外套,荒这才发现他内里的衬衫上染了一大片的血,他挑眉对上荒的视线,“要指着你发现,只怕真得等到死透了。”他边言语边从抽屉里提出了医疗箱,一手稍稍使力便扯下了那半截袖子,取了药水简单消毒止了血,一手绕着绷带也甚为熟稔,末了牙齿与手指相抵,轻轻巧巧地打了个结,荒后知后觉递过剪子,裁掉那截余下的,便算是完成了。
      那人转身又将外套披在了身上,除却脸色稍显苍白,并未留下太多的端倪。他这才接起了方才的话头,“不外乎是我怎么知道你在那儿?上头让我带你,结果你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你觉得合适吗?”
      所以,荒一年来经历的一切,努力的种种他都是看在眼里的。那么这次他终于把他调回来,是因为肯定他了吗。
      “我觉得那家伙虽蠢到无可救药,但有句话说的不错,你那正派的行事特么是谁教的?”他平静地望着荒,又道,“是的,从一开始我就看着了,甚至知道对面的一切安排,数着你用掉的每一发子弹。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你预备自己了断,我必不会出手救你。你总算还是给了我一点惊喜,或许也可以点拨点拨,比如,见过你换弹匣的人最好不要留下活口。”荒闻言一惊,不敢再看那人,那人便越过桌案,两指托起他的脸,荒见到那人凛然的眼神,只一瞬又弥漫开笑意,“来都来了,又有什么可怕的。”
      荒垂下眼帘,别过头去,他终于问出了多年的困惑,“你当初捡我,也是因为有趣么?”
      对方沉默了片刻,才又道:“是因为相似,突然就想到了过去的自己……”
      荒静静等着,却再没等到更多的细节,于是凝眉问他:“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那个声音答得意兴阑珊,不由他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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