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e We Are》堀川31

1、Chapter 1

　　荒的人生，从那个人的出现开始，变得很不一样。
　　他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蜷缩在公园的长椅上，夕阳照过的地方，尽皆染成了橘红色。那是个绝望的日子，就在那一天，他失去了一切。
　　那个中年男人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出现了，赶在所有闻息而来的亲友之前，率先找到了他。那实在是一张好看的脸，却像是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眉目之间掩不住的疲惫，他向荒伸出了手，嗓音沉静，“跟我走。”就好像料定那个少年不会拒绝他一般。
　　荒只看了他一瞬，便松开了紧抱着的双臂，将那只小手搭在那个男人的大手上，而后被他的大手整个覆盖住，牵着站起了身，跟着向远方走去，背弃了那些寻他毫无所获的亲族。
　　那时候他想，这真是一双温暖的大手啊，自己终究还是有去处的。
　　却不想，从那一日开始，他的人生再无半点色彩，只余下了黑和白。

　　他们离开了那座城，来到了一座工业化气息浓重的海滨城市。面对全然陌生的环境，荒重新入学，重新适应，无忧无虑的童年转眼就死在了昨日。
　　他一直想知道那个男人在躲着什么，这几乎构成了他少时最大的困惑，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甚至把眼前这个人想象成一个亡命之徒，可那样的人又有什么理由捎上自己，他从不是他的血亲，也没有多喜欢自己，却又无法任由他独自一人处着，这着实令人费解。
　　他们就这样挤在一间陋室里，无数个日夜，荒就看着他醉得神志不清，看到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让他显得分外落寞。荒心中就开始不忍，小小的身子忍不住凑近，在他的身畔坐下，迟疑了片刻，那只温热的小手触碰上那只粗糙的大手。开始的时候，那手会不由分说地甩开，到后来，不再抗拒，指节收紧扣住那小手，却自始至终不看荒，他听到他说，“如果我没遇到你，那该多好。”
　　这算什么！荒本以为自己是被喜欢着的，却不想却一直被视为一个负累。他这样的努力，十来岁的年纪已能将一切家务事揽下，他埋头厨房的时候，一个出神会用小刀将萝卜刻出个爱心状来，对着灯光端详良久，傻傻笑出声来。混在一盘炒素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被发现的那一刻，被揉一下脑袋，夸奖一声手艺精进了不少，可这简单的话语都成了奢望。那人从未夸过他一句，无论荒怎样努力，在他眼中都构不成一个好字，满满的心意经历时光的洗礼，终于一分分凉了下去。
　　他开始逃避，不再对那个人寄予期望，果然好受了许多，但从来不曾设想，若是离了那个人会怎样，当然是会更好的，可以让生活重回正轨，他从来都是自己就能将一切打理妥当。
　　他们无法离开彼此，当时荒是这样觉得的，尽管相处的种种让他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厌恶，可终究，并没有下达逐客令，只要那人不说，他也必不会离开的。

　　那些刻意压抑的情绪，终于在那一夜爆发出来。
　　那是他毕业的日子，他记得自己同那人说时的情形，他看着对方半晌无言，终于在袅袅而起的烟雾中，略微点了点头。
　　他心中生出了期待来，常年空缺的家长席上终于能有个人了，他一直觉得只要能有个人在，无论那人是谁，都是好的。直到那一天，当真来了一个陌生人，他终于失控一般，蹲在地上埋首痛哭起来。他要的，从来都是那一个人，不知情的同窗纷纷凑近，将他拉起来抱住，只当他是为行将分别而伤感。
　　荒回去的时候，已近凌晨，灯却还亮着。他喝得迷糊，跌跌撞撞进门见到了一桌的菜，那人似是等了太久，累极趴在案上睡了过去。荒在那儿定了一瞬，吸了下鼻子，径直往室内走去，经过那人身边时，腕上却被一股力道扣住。
　　这一场大醉好似骤雨初霁，那些隐在尘埃下的小心思萌芽而生，再藏不住。荒一下甩开那手，“过了这个夏天，我就会搬出去。”
　　“去哪里。”那个声音的主人仿佛被这冲脾气一惊，忘却了思考。
　　荒仿佛无数次预演过这个问题，毫不迟疑地接口：“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他一觉醒来，头仍然痛得厉害，勉力起身找杯水，一扫厅室，见桌上干干净净，好像昨夜一切都没发生过。
　　开了冰箱，竟也没留下一个剩菜来，他哂笑一声，取了瓶水反手关上。那人显然想抹平这一段，无论出于何种意图，总归是证明自己还有些价值的，荒等对方妥协等了太久，这一摔才终于醒了，没勇气耗费下去。
　　其实，谁离了谁又会活不下去呢？
　　既然早晚都要分开，不如自己先走一步，总好过再度被丢下。
　　枯坐了许久，终于还是坐不住，赶紧收拾了一下出了门。茫然走在大街上，脑袋仍是昏沉，很久之后他才终于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怕傻愣愣在家，那人一下开门进来，他要怎样面对。
　　他在网吧泡了一下午，不时抬头去看窗外的天色，无论开着怎样的页面，视线总也移不开右下角的时间，太过漫长，他都能清晰地听到耳畔回荡着的滴答滴答声，仿佛他心底就架着一座古旧的老式挂钟。
　　他不愿承认那份惶恐，于是将之替换成一份意气，他也不是愿意那人就那么顺遂下去，这理由显然受用许多，轻易就说服他徘徊到大半夜才回去。
　　他想，那人总得要习惯起一个人的日子来，这样没什么不好。
　　也只有那样，他才得知道自己的难能可贵。
　　当然，荒也不在乎，都结束了。
　　直到夜幕深沉，荒开了锁发现室内笼在一片黑暗中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从头至尾，自己什么都不是。
　　那人还是将他丢下了，就连这仅剩的尊严，他都要争……

　　那一宿，他就这么靠墙坐着，越喝越清醒。清醒是那么可怕的事情，心上一阵一阵的痛意就这么传来。他亲眼看着自己珍重的人往他心上插了一把刀子，他却不敢一下拔出来，竟想苟延残喘地继续陪伴，于是那人又得了间隙，转眼便寻了个空处，再往他心上补了一刀。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才终于不支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枕上湿了一片，许是梦境太真实，那种真切的难过竟催动现实中的他流下了泪来。梦里，他被人用枪指着，那人不知怎么一下出现，紧紧将他的脑袋按在胸口上，令人窒息的枪声紧跟着响起，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那双好看的眼睛一点点失去了焦距，那人真是一辈子学不会怎么说话，都到了那时，还对他说着不要怕。这真是稳稳当当地戳中了他的痛处，一下就情绪就不受控制起来，绝望弥漫开去，深不见底。
　　他望着身侧捏得不成形的易拉罐，之前的恼意顿时消散不见，他告诉自己，只要那人现在出现，他瞬息间就能原谅一切。
　　他只是想确认，他是安然无恙的，仅此而已。明明这之前的日子他们都是这样互相依偎过来的，怎么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干干脆脆地切断了一切。最后他终于想通，兴许对方就在等他这一句，如他一般，忍耐了太久，早就受够了一切。

　　他曾经觉得，那个宽阔的肩膀终有老去的一日，他要快快长大，总有一日要轮到他来照顾一切。
　　后来志愿的敲定，他甚至没有问过那个人的意思，只是寻一个由头能离家一阵子，便生怕那些心思一下被戳穿。
　　可那家伙转瞬抛下一切消失不见，好像往昔的一切挣扎都是一场可笑的闹剧，他荒废了整一个暑假，抛弃了早先的一切计划，他开始抽烟酗酒，毫无节制。他等了一整个夏天，等一声久违了的“我回来了，”结局是他一开始就料到了的，却不想真的分毫无差。
　　直到那个夏天的末尾，他毫无迟疑地收拾了行囊离开了那个地方。门在他身后关上的一瞬间，他想，自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但似乎觉得这还不够，他又转回身来，掏出了钥匙，趴在地上沿着门缝将它弹入了室内。
　　他终于决定放下，身上不及掩藏的萧索气息却一眼被警校的老师相中。数年后，以此为契机再与那人相逢，实是讽刺。
　　多年不见，他看起来精神很好，一扫荒记忆中惯有的颓靡印象。重见到荒的第一眼，他微微扬着嘴角，轻巧地开了口，说的却是欢迎回来。
　　似乎自恃有他在的地方，荒才能找到一个家，荒感到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在他意识到前，拳头已经不受控制地挥了出去，正对着那张好看的脸。
　　他知道，自己即将毁掉那个人，那又有什么关系，自己的人生早被面前人毁了个干净。
　　大不了，同归于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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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翻出了两年前的旧坑，本来是个计划3w字里面搞定的小短篇，但设定搞得太复杂自己把自己玩死，存稿3w+的部分甚至还没把第一世捋清楚，常常会写到一处实在编不下去了先去补其他的脑洞，至今我还爱着荒酱、月读命和须佐之男命，但填坑真的就随缘了。
设定初期排大纲用的是荒A、荒B、荒C，一开始码字也没多想，那人那人用得很是顺手，后来也懒得改了。此处的中年荒，是月读。而后文出现的带大月读的那个人，是须佐之男，跟《古事记》的兄弟顺序相违，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月读命给我的感觉是沉稳识大局，而须佐之男有着哭包的黑历史，是位保有真性情的神明，这样设定与文中的经历更为契合。
最后，BE就是BE没的说，是设定上就已经存在的死局。此外每一世的配角都是出镜率极高的配，雷任何一对请第一时间退出，既然到了有必要打出cp tag的程度，都是有不死不休的纠葛了，不可能一晃而过毫无存在感的，望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