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歌》伏居

3、五更灯·二

　　“我们给你选择，但不是替你选择。给你一天时间好好想想，决定权还在你手里的。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而距离纪昀最后说的这句话，已经整整过去五个小时了。
　　许安蜷在卧室的窗台上，盯着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寒雾的玻璃窗。
　　那个A06研究所里面应该都是自己的同类吧，纪昀怎么说来着，对，“异人”……
　　每个异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能力，而他的能力，就是触物感知。
　　他很少与人触碰，因为只要碰到了，那个人的记忆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大脑，而且他的情绪也会受到强烈的影响。他很讨厌这种能力，因为这会给他一种窥探别人秘密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但是这种能力放到考古上，就再便利不过了。在下到揭开顶的墓室的一刹那，他的脑中就浮现出了当时下葬的情形，那些工人是怎么挖的墓穴，怎么陈列的各类陪葬品，墓室主人刚死去不久、尸身还没腐烂的样子……在博物馆里，即使隔着一层玻璃罩，他也能朦朦胧胧地感受到那些古物的主人存留的情绪……他根本就不需要借助所谓科学的精密器械和研究方法，他自己就是再现历史的绝佳媒介。
　　可是他没办法向别人解释他的能力，不知情的人最多会赞叹地说一句“你直觉真准啊”。学术界是讲究科学、讲究证据的地方。所以哪怕他在碰到出土的一堆残破瓦片的一瞬间，就可以复原出当年屋顶的结构图了，却也还是要老老实实地拍照、编号，然后回去按照学术规范去归纳整理。有一次，在拿到一个古朴的玉猪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这个玉猪尚未经千年来风吹雨蚀土磨的模样，知道它是秦朝的一名上造所赠的生辰贺礼，知道它的主人十分喜爱它，把它摆在案头，时时欣赏……可是他的一个同学却举出种种证据，考证其为汉代贵族的所有物，而且众人皆表示赞同。连他的导师也笑着说，“没想到你也有直觉不准的时候呀。”他只好无奈地跟着笑了几声。
　　说老实话，他真的腻烦了。他真想把自己脑子扒开了给大伙儿看看，我没疯，我没说谎，我真的能看到。他也不是没想过告诉学术界，老子就他妈的是个天才！要什么证据？老子就是证据！
　　所以纪昀提出加入A06研究所的时候，他是心动的。大家都是异人，彼此之间肯定能互相理解啊，那就再也不会被当成怪胎、异类了吧。
　　“啊啊啊啊啊！你还不如别告诉我呢——”许安冲着玻璃窗一通嚷嚷。如果不告诉他，原来这个世界上像他一样的异人还有很多，他可能就心安理得地过着这种平凡的生活了。虽然不被理解叫人有点郁闷，但是当一个众人眼中天资颇高、勤勉刻苦的学者，踏踏实实地为历史研究做出点贡献也未尝不算好事。可是既然现在他知道了，就很难心满意足地继续这样生活了。
　　突然，他的眼前浮现出纪昀那张写满了风骚与不正经的脸。
　　许安猛地甩了一下头，把那张脸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不对呀，凭什么我一天以后就要给你答复啊，我跟你根本不熟好吗？被那小子给唬住了……不不不，其实我在做梦，在做梦呢，对，其实今天我下了火车就直接打的回家了，谁都没碰着……明天还得做导师留给我的任务呢，赶紧洗洗睡吧……
　　在不断的心理暗示下，许安成功地催眠了自己，决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并且不忘把纪昀留下来的号码设了防火墙，心安理得地上床睡觉了。
　　大概是因为坐火车坐了一天一夜，加上遇着了这么个怪事儿，实在是身心俱疲，许安狠狠地补了一觉。不但一夜无梦，而且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晚上，创下了单次睡眠时间新高。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模模糊糊地听见有人小声唤道，“许安…许安！”他才悠悠然有转醒的趋势，但是显然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含混不清地嘟哝了一声，翻了个身。
　　那声音渐渐消失了，但紧跟着就有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眼睛，然后感觉到一根手指慢慢地扒开了自己的眼皮。许安原本睡得迷迷瞪瞪的，这会儿在外力的作用下才半梦半醒地睁开了眼。
　　正正对上一双微弯含笑的眼睛。
　　“我的个妈呀！”许安瞬间清醒了，迅速坐起来靠到床头。
　　这风骚的朱砂痣，这风骚的宣纸折扇，这风骚的月白色长袍……尼玛除了纪昀还能是谁啊！
　　“你怎么还跑到我家里来了！”许安喊道，他已经不想问为什么这人会知道自己住哪儿了。
　　“手机，打不通。”纪昀拿拇指和食指拈着手机，在许安眼前晃了晃，“而且已经过了28小时了。”
　　许安突然沉默了。
　　“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吗？”许安阴沉地道。
　　“嗯？”
　　“意味着老子根本不想理你啊混蛋！你这是非法入侵好吗！请适可而止地离开好吗！”
　　纪昀眨了眨眼，高兴地道，“哎呀，你不说我真没想起来，忘记敲门了！”
　　“……”许安觉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
　　“不过就算你不想加入，我也有件事要如实告诉你。”纪昀说，“如果你加入的话，我们做的任务会和你现在做的工作完全不一样，很危险，而且会超出你目前的认知。此外，如果你加入了研究所，就必须无条件服从命令。”
　　“所以我说我不参加啊……”
　　“但是现在你不参加的话，生命危险会更大。”纪昀微笑道，“因为我们研究所在异人界是很有名的，同时拜所长所赐，树敌极为广泛。我找过你这件事恐怕整个异人界都已经知道了。所以现在不管你加入不加入，都有一群人想杀你。”
　　“什么——？”许安失声道。
　　“不过如果你加入了，我们队员就会保护你。你这个能力虽然稀有，但就是块儿肉，又不能打、又不能防，很鸡肋啊。”
　　许安立刻爆发了，“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我安安稳稳地过原来的日子不是很好吗？既然活了二十多年也没人找我，那不就说明除了你们根本没人要找我吗？听听你刚才说的——我哪里还有的选？你有什么资格要随便替别人做决定啊！？”
　　纪昀没说话。
　　“而且需要我的话，为什么不早点找我呢——”一直被别人当成怪胎……许安无力地说完，垂下了头。
　　“对不起。”纪昀忽然说。
　　许安惊讶地抬起头。
　　“别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确实需要你。”
　　许安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他的气不知不觉间已经全消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实在听不得软话，还是纪昀替原本缺乏勇气的自己做了内心深处认同的决定。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洗漱一下，换个衣服。”
　　这次反倒是纪昀愣住了。
　　“怎么这么惊讶？你不是千方百计想让我去你们研究所吗？都追到这儿来了。”许安一边起身叠被，一边无奈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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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可算把许安被忽悠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