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歌》伏居

2、五更灯·一·许安

　　“承衍啊，都这么晚了还工作呢？”实验室的沙发上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要不明天再说吧——哈—啊—”那男子又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喊谁承衍呢，没大没小。”坐在电脑桌前的人头也不回地道，“叫我博士。”
　　“好的博士——嗯？你弄好啦？”原本没骨头似的瘫在沙发上的人突然挺直了腰板，“找到合适人选了？”
　　许承衍冲着电脑桌一蹬，把椅子转到沙发跟前，递过去几张刚打印出来的资料，“再合适不过了，你瞧瞧。”
　　那男子一把接过刚打印完还暖烘烘的资料，越看眼睛越亮，“确实是一块完美的‘肉’啊……啧啧，‘父母双亡’居然被列在优点栏里……博士，你还真是毫无同情心呢。”
　　“方便，事少。”许承衍心不在焉地抓了抓头发，又把椅子转回了电脑桌前。
　　“哎，你不厚道。这还是个大学生呢，还是个985，怪不容易的。”
　　“怎么，你心疼？那我换于笑去吧。”
　　“不用，我只是觉得劝一个大学生放弃课业过来无偿帮忙有点麻烦。”他笑道，“博士，等他来了就能行动了吧？”
　　“是啊，”许承衍得意地道，“天上那帮老东西都催了好几回啦。”

　　—— — — — — — — — —

　　“……哎！下火车了老师，您放心，我这边儿一切顺利……哎哎，劳您惦记……也祝您春节快乐啊……” 许安站在路边，背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双肩包，右手拎着一只边缘磨起毛边的旅行箱，左手艰难地举着手机。说来他也是倒霉，箱子的轮子在半路上坏了，背包的拉链也崩断了，现在只好用一个叠成条状的垃圾袋固定着。
　　“……行，那老师您忙。”许安松了一口气，挂了电话，然后就一边回复着学生会生活部的微信，一边往前走。反正这条路他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不用看也能凭着感觉走。等到一切都忙完了，他才把手机揣进口袋，抬起了头。
　　眼前的景象让许安记了很多年。他常常很庆幸自己当时抬起了头，也常常为之后悔无比。当然了，其实事实就是就算他当时不抬起头，结果也会是一样。
　　许安看到路边坐着一个男子。现在已经是二月了，正是春天未至而寒气逼人的时候，偏巧今天刮着风，更是冷得刺骨。许安穿着羽绒服都觉得冻得缓不过来，却见那男子只穿着一件略显单薄的素色长衣，如瀑的黑发随意地披散着，正把脸埋在膝上，两手环在腿前，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楚楚可怜。
　　“古装爱好者？”许安想。
　　车站外熙熙攘攘的人都匆匆而过，不曾有人愿意停下脚步，去关心一下一个可怜的陌生人。也是，现在可是春运啊，都忙着回家过年，哪有闲工夫理他。
　　许安犹豫了一下，决定也不理会这个古怪的人，赶紧回家为好。虽说自己没有家人，确实不急着回家，但是这人看身形劲瘦修长，着装洁净典雅，并不符合许安心中需要救助的那种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类型。何况自己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靠着国家的补助金、奖学金和做家教挣的那点钱生活，自己吃穿用度都十分节省，更没能力帮他了。
　　这可惜事与愿违，他咬着牙走出去一段路后，便在转弯处又“巧遇”了那位仁兄。仍然埋着脸，保持着可怜巴巴的姿势，但是面前赫然多了一只破破烂烂的碗，旁边还支着一块废纸板，上边用黑色记号笔潦草地写着几个字：
　　求好心人帮助。
　　许安觉得自己要疯了。他有理由怀疑自己是被这位兄弟给盯上了，而且这兄弟行动奇诡得很呐，照这架势他要是再不理睬，大概要一直被追到家里了。您要追倒是看准个有钱的啊，我这破衣烂衫的，您是眼神不好吗？许安在心里无声地咆哮道。
　　犹豫片刻，许安最终还是妥协了，认命地走到男子面前，俯下身，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个…这位…大哥？您是不是没钱买车票之类的啊，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
　　面前的男子猛地抬起头。
　　许安正好对上一双长而不狭、眼尾上挑的美目，左眼的眼尾写尽风骚地点着一颗鲜润灼眼的朱砂痣。那男子慢慢地松开了紧咬的下唇，绽开一个如同春雪初消的笑来，十分惊喜地道：
　　“恭喜！”
　　许安吓了一跳，只觉此人有病，忙看了看周围的人，想着赶紧离开。说来也真是奇怪，来来往往的人听了这么一声叫喊，竟仍匆匆而过，无一驻足，甚至连扭头来瞧上一眼的都没有。
　　“不用看啦！”那人喜滋滋地道，“在这儿只有你能看得到我呢！”
　　那人有多高兴，许安就有多恐惧。他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一见他后退，那男子登时有些急了，向前虚扑了一步，伸手抓住了许安的脚腕，“哎，你想什么呢，我不是鬼……”
　　许安发出一声古怪的尖叫。在他的脚腕被抓住的那一刻起，脑中便跑马灯似的闪过了好几个画面，竹林……实验室……一个穿着蓝色条纹睡衣的模糊身影……
　　不过很快，那男子便松开了手。许安受到哪些画面的影响，情绪仍然很复杂，正惊疑未定地喘着气，就见面前的人一振衣袖站了起来，那双时刻含笑的眼睛此时也收敛了笑意，整个人显得愈发清冷昳丽起来，倒流露出了点翩翩公子的风格，好像刚才那些丢人现眼的举动全和他无关似的。
　　而且坐着还不觉得，他一站起来整整高了许安一个头，身高的压制让许安不自觉得有点泄气，同时也就冷静下来了。
　　那人从袖中取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许安犹豫地接过，这是一张纯白色、不带半点装饰的卡片，上边只印着两行黑色的宋体字：
　　纪昀
　　A06历史研究所
　　“您叫纪昀？”许安抬起头。
　　“你是考古文博院的第一吧，”纪昀点头道，“我知道你的家庭情况，我们研究所正好有活儿干，要不要考虑一下？薪水什么的都好商量。”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许安冷冰冰地道，“看来你不需要帮助，那我就先走了。”说罢，转身欲走。
　　“你毕业以后打算干什么，跟着考古队混吗？”纪昀笑道，“你明明可以迅速地得知出土文物乃至整个墓室的情况，却没办法随心所欲地使用这种能力……要被迫遵循所谓的‘学术规范’，去解释那些根本不需要解释的东西，不痛苦吗？”
　　许安猛地扭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纪昀。
　　“到我们的研究所来工作吧，我们都愿意相信你，不会问你‘证据是什么’这种傻问题。我们还会教你如何开发自己的潜能，更好地使用自己的能力……”纪昀慢条斯理地道，“怎么这么惊讶？你该不会以为你看到的那些画面是自己想象的吧？或者只是直觉而已？”
　　许安憋红了脸。半晌，闷闷地挤出来一句，“为什么你会知道……？”
　　“小朋友，”纪昀笑了，许安看见随着他的动作，袖口似乎有流光闪动，隐隐约约地露出竹枝的花纹来，“你该不会以为这世界上就你一个人有异能吧？”
　　许安见此人现在一副人模狗样，倒也没有完全被唬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您刚刚为何要扮乞丐呢？”
　　“若非如此，怎么又和你搭话的机会呢？总不能上来就递一张名片，让你加入我们研究所吧，我看起来不就跟推销商似的了吗。”纪昀一本正经地道。
　　乞丐也没好到哪里去吧。许安想。
　　“不好意思啊，不过我还是不打算参加你们的研究所了，这个寒假我们导师留了很多资料需要整理，怕是没时间——”
　　“啧，真麻烦。”纪昀打断道，“你就真想埋没在人堆里啦？”
　　“是啊，虽然有点麻烦，但是这样挺安稳可靠的……”许安说，“我就想在考古方面有点成就，我确实是喜欢这个，也想将来在史坛有个一席之地……”
　　你们那研究所我都没听说过好吗，还是为国家工作更有前途啊！他心里偷偷地道。
　　“我们要干的，可比这伟大得多。”纪昀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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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楔子里的博士就是承衍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