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结爆竹》德伯家的筱语

3、二

　　之后的一天，一个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柯罗茜成了新的神女。
　　祖母把这件事说出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园门口裁着准备用来做鞋的绒布。她不是对我说的，而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茜这娃还那么小，就要吃这种亏。”祖母把篮子里的银戒指戴上，我老是搞不明白为什么她缝布总要戴那个圈环一样的东西。
　　我帮她把线穿上，然后把针递给她。
　　“这叫什么吃亏？又不是做苦力。”祖母还以为我没听到她在嘀咕柯罗茜当神女的事。从小到大我对神女这两个字异常敏感，而当她说道柯罗茜时，我又感到无比疑惑和诧异。
　　“小孩子不懂事。”祖母在两根线的末端打个结，“有些事说了你也搞不明白。”
　　哼！那我就自己去搞明白。我的活干完了，祖母又不让我碰她篮子里的东西，好像里面装了什么秘密似的。以前我趁她不在的时候偷偷翻过，里边就只有一把生了锈的剪刀、一叠像是扑克牌做的鞋帮模版和几块乱糟糟的破布罢了。我站起来，跟她打声招呼，就抱着板凳进屋然后空着手跑出去了。
　　虽然我对柯罗茜当上神女这事有些在意，但我也为她高兴，毕竟这又证明她的病好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玩啦。我一直认为只有那些最好的姑娘才能被选为神女，而我也梦想过有一天穿上那种绣着神秘花纹的裙子，边想边觉得风好像吹拂着我身上的裙摆，两条腿还凉丝丝的。
　　我再次见到柯罗茜的时候，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却眨也不眨。卡德叔叔和格桑阿姨已经出门了，柯罗茜告诉我她已经吃了早饭，只是无事可做才支在床上的。但当我提议一起出去走走，给她发臭的花瓶换换花时，她还是一言不发。
　　“你的病好了吗？”我坐在床边看着她苍白失血的脸问她。
　　“莱妮，我知道我看起来病怏怏的。”她看着我，“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没有生病，真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又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被鬼缠上了。以前我和家里人去上坟，回去后我总是高烧不退，祖父就去买一些黄纸，垫在我枕头下，过会又拿出去烧掉。这种事是不能乱说的，特别是在神女面前。
　　当我意识到她是神女的时候，我对她的关怀转而变成了一种羞愧。我走到窗户跟前，帮她把窗帘拉开（其实我只是想透透气），阳光就斜投进来了。这个房间我很熟悉，因为很多时候我都会和柯罗茜在这过夜。以前我们轮流一起去她或是我的家里睡觉，晚上我们就坐在床上唱歌或是躲在被子里讲悄悄话。而在我家是不能唱歌的，因为我的房间其实是用一层油布隔起来的，准确的说就是一间房被一块油布分成了两块。大毛把柯罗茜抓伤后，我们就很少一起过夜了。
　　大毛是一条狗。那一天，柯罗茜帮我采完猪食正往回走。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大毛就一阵风似的从我们面前跑过去了，结果柯罗茜的脚上就留下了一道抓痕。她祖父很生气，我陪柯罗茜回去，他一个劲地发火，而他一股脑泼在柯罗茜上那些难听的话全是说给我听的。她祖母则直接把我忽视掉了，他们左邻右舍看戏似的跑来打听情况时，她又立刻打开了了话匣子。柯罗茜让我回去，我不听，我觉得我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他们的意思好像是我翻了天似的。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一副什么都一清二楚的样子。直到柯罗茜搭着卡德叔叔的车离开，我才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那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各种昆虫的歌声又起来了，青蛙在田里大呼小叫。回到家，祖父又把我教训了一顿，我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把门一摔，任凭他们怎么叫我吃饭，我都不理。按我们那里的规矩，家里的狗犯了事、闯了祸是要截掉尾巴的，可祖父祖母不忍心，就把大毛用条链子拴了起来。
　　“那你赶快起来嘛。”我多想和她一起去河边看大人们捞蚌壳呀。“我们去捡珍珠。”
　　她过了好一会才有气无力的对我说：“咱们明天再去吧，他们会把那些珠子留下的。”
　　我当然知道大人们不会把那些不起眼的东西当回事，毕竟那不是真正的珍珠，而是一些形状不规则的蚌珠罢了。不过我和柯罗茜却格外喜欢它们。我们把去年的前年的大前年的都用盒子装了起来，无聊的时候就拿出来摆在桌子上，一人选一个，选完为止，然后比谁的好看，最后又装进去。这个游戏常常能帮我们打发许多时间，而在其他人看来，我们这种游戏简直无聊透顶。
　　“那我们去外面，这么好的天气在家窝着太不划算了。”
　　“不去。”她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笑着说：“嗯……你自己去吧，明天我去找你。”
　　我看了看窗外的云，云是帽子一样的形状，又看了看柯罗茜，猜想她戴上这顶帽子肯定漂亮，可惜他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那好吧。”我只好和她道别，“别忘了明天早点过来。”
　　“明天早点过来啊！”这一句是我在门外喊的。
　　我并没有去河边看大人们采蚌壳。妈妈以前说我贪伴，买个东西还要人陪，其实我只是觉得和别人一起我更大胆些。
　　午饭过后，祖母就出去了。我拿出彩笔和纸闷在房里画画，本来我想画一只天鹅的，可是怎么也画不出来，纸上净是些没毛的鸭子。几只蝴蝶从窗边飞过，我就照着我印象中的样子，把它们留在了纸上。我还画了各种各样的花，虽然那些花我不曾见过，但我想它们一定就开在哪个角落。纸用完了，我就把祖父的烟盒拆开，于是我又有了可以用的纸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毛在窗外开始呜呜地叫了起来。我猜它肯定也和我一样百无聊赖，就把纸和笔收好，又跑去厨房从一盘土豆丝里拽出块带皮的肥肉。大毛见我过来，吐出舌头摇着尾巴拉着链子在原地转个不停。我把肥肉塞进它嘴里，和它一起坐了下来。在这个安静的午后，我给它讲了祖父告诉我的关于年的故事……
　　黄昏之前，祖母回来了。祖母一回来，屋子的生气也恢复了，就连挂在过道上的蜘蛛也开始从昏沉中振作起来去处理挂在蛛网上的小昆虫。我去捡鸡蛋，她就把带回来的一筛网浮萍倒给鸡作食料吃了。这个时候，厨房里又响起剁菜和溅油的声音。我坐在炉边给祖母递柴，眼巴巴地看着腾腾热气，听菜和油滋啦作响，嘴馋地直咽口水。祖母总会说马上就好啦，然后加点盐，又给我尝一尝，问我可不可以。而我每次都会说可以了，因为这样，我们就可以早早开饭早早洗澡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