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记（短篇集）》Candy唐

9、白兰香(下)

　　过了两天，冷思请苏璇吃西餐。两杯红酒让苏璇有些微熏，走出餐厅，月朗星稀下，地面上还是有些湿，似乎刚刚下过一场雷阵雨。夏天似乎就是雷雨多，凉爽了没几分钟，又再次闷热了起来。可依旧不能阻挡小贩的叫卖，街巷边又热闹了起来。夜空下飘着馄饨的香味，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他们两人就这样的静静的走着，似乎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可惜的是这份宁静被巧然打破了，几辆汽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冷思连忙将苏璇护到内侧。还没等他们缓过神，一群黑衣人向他们冲了过来，一身76号的装束。
　　冷思一把抓起苏璇的手，奔跑在小巷之中。她不知所措的跟着冷思奔跑着，身后的人紧紧的追着他们。忽然一把飞刀向他们飞了过来，奔跑中的他们没有防备，这一刀擦着冷思的胳膊飞了出去，白色西装被撕裂了一道口子。苏璇一脚踩在那冰冷的刀刃上，她拽了拽冷思抓着她的手，带着他拐进了漆黑的小巷，在狭窄的巷子里转了几个弯，冷思就完全迷失了方向，若不是熟悉地形的本地人，恐怕绝脱不了身。苏璇拉着他躲藏至巷尾之处，这里笼罩在黑暗之处，两面狭小的墙将两人紧紧的困在一处。不停的奔跑让两人都大汗淋漓，男性的气息在汗水的浸透下越发浓重，苏璇一阵恍惚，就在她要将头靠在对方的胸膛上的时候，一滴血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一个激灵，告诉自己冷思受伤了，庆幸的是他没有什么大伤，直到现在才有血迹滴落，她连忙掏出手帕将他的胳膊扎住。
　　脚步声在他们的不远处响了许久，来来回回，一声声的落在苏璇的心口上。许久不曾这样提心吊胆过了，苏璇咽了咽口水。
　　终于他们的周遭安静了下来，又过了些时候，冷思拉着苏璇走出了阴暗的壁角。
　　“你又一次救了我，谢谢。”冷思没有看错，面前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
　　“你的伤要赶快处理才好。”
　　“可是…”就他现在的样子，不适合回去。
　　“先到我那里去。”苏璇站到了冷思受伤的左侧，挡住了他受伤的胳膊。
　　两人拐进了另一个巷口，远远的一辆黄包车向他们跑了过来。只听见对方惊奇的呼声：“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老陈？”苏璇心中一喜。
　　“送我们回家，我的朋友喝多了。”苏璇扶着冷思坐上了黄包车，而老陈并没有多问什么，拉起黄包车再次奔跑在夜幕下。
　　没过多久，车子停在了苏璇的家门口。“老陈，回去吧，这么晚了，陈嫂要担心的。”
　　“好的，小姐，你也要小心一点儿。”老陈撇了一眼带着礼帽看不清样貌的冷思，拉起黄包车消失在巷口。
　　开门的张氏夫妇惊讶的看着小姐扶着一个男人走进了院落。
　　“小姐，怎么回事？”张妈连忙关上了房门，她让丈夫在院落中守着，自己为小姐送去了热水、纱布和一件长褂。虽然她只知道小姐带来的男子是她的朋友，她故乡的老友，隐约间觉得危险，但是她没有再问什么。
　　苏璇为冷思包扎了伤口，又泡了杯茶给他定神，淡淡的茶香让她的心也安定了一些。冷思想问些什么，还没开口，就听到了回答，“我为什么帮你，我很早就回答过你了，不需再确定了？”苏璇给冷思的茶碗了又蓄了点热水，汤花在杯中打着转。
　　忽然院门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急促的敲击在他们心口上。危险，这是苏璇想起的第一个词，桌上堆着满是血迹的布条，怎么办？冷思也焦灼的盯着苏璇。苏璇猛的拉开墙柱上得一个雕花，一个小格子露了出来，苏璇将桌上的东西丢进了进去，又将盆中染红的水倒进了花盆中。最后桌上的长褂丢给了冷思，跟着，外面的敲门声没有了，想是老张将人放了进来。
　　只听见外面低低的呼唤声，“二少爷，二少爷。”
　　“我在这里。”
　　门被推开，小武冲了进来。苏璇看清来人之后，终于舒了一气。
　　“二少爷，老爷打电话来找您，家里有急事。”
　　“那苏小姐，我就不打扰了。”冷思连忙起身。
　　“那，你们小心。”苏璇虽然有些担心，但还是没有挽留，她让老张带着冷思主仆二人从后门走了，想着他们不会有事。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苏璇安抚过张氏夫妇，在他们担忧之下，夜愈发的宁静起来。后半夜，刺耳的鸣笛声伴随着枪声，吓得苏璇坐了起来。她来到窗前，微微撩起了窗帘，天空中一道亮光，伴随着雷声，雨点落了下来打在了玻璃上，划出点点波澜，院落里梧桐的暗影如鬼魅般向她压了过来。打开暗格，苏璇拿出了一叠捆扎得整整齐齐的信笺。还记得那时，她最后一次找子苒，原想再挽回一下。可是在看到子苒困扰的面容之后，她放弃了，只问他要回了她曾经写给他的信。
　　信要了来，却从没有再念过。一扎信就那么捆着带在身边，藏在屋里头。思来想去，她从抽屉里找了剪子，绞了绳子，信件散了一床。她取出来，一封封地看过去。
　　雷声此起彼伏，雨愈下愈大，一滴泪滑过苏璇的脸庞。

　　一夜大雨，第二天却艳阳高照，小武陪着没有出门的二少爷，纳闷昨夜的事情。二少爷让守在苏小姐家门口，他要在看到二少爷进入苏家之后的5分钟使劲敲门进去找他。他都照办了，没想到的是看到了受伤的二少爷。二少爷的解释是英雄救美，又不想美人觉得亏欠。只是他越想越迷糊，终究不晓得二少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冷思烦恼着是否还要再等一下，去直接找苏璇摊牌亦或是偷偷取回信件？那声沙哑的唱词再次萦绕在他耳际，搅的他心烦意乱。他腾的起身，冲出了饭店，向苏璇家的方向奔了过去。
　　急促的敲门声，张妈打开了门，很不友好的瞪着冷思。
　　“你们家小姐在吗？”
　　“小姐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回来？我在这里等她。”冷思显得很焦急。
　　“不用了，小姐已经离开这里了，不会回来了。”
　　“什么？”冷思有些不敢相信。
　　“不过我们小姐说，冷先生今天会来，虽然不能见最后一面。但是小姐说您可以去她房间坐一会儿。”说着，张妈让了开来。
　　她走了？为什么？疑问在冷思脑海中盘旋着，冷思踏入了苏璇的房间。昨夜没有注意这个女儿家的闺房，今日终于能仔细看了。摩登的家具设计，融合了中式和西式。一张西式的铁床，落地衣橱，窗边的书桌上一盏绿罩的台灯和一本红楼梦，窗台上放着一盆绿叶草。
　　他找寻到昨日苏璇打开的暗格，里面已不见昨日带血的纱布，只有一封信安静的躺在里面。
　　冷思迫不及待的将信拿了出来。
　　冷先生：
　　很遗憾这并不是你要找寻的信件。
　　之前已经有人提醒我张将军在寻我，现在看来就是你了。想来真是好笑，居然是我主动接近的你。直到昨日，我依旧没有怀疑你接近我的目的。可是我毕竟曾经是一个戏子，台上的风花雪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看得多了，学得久了，自然就懂了。原以为子苒惦记我，我翻出了之前从他那里要回的信件，也是要回后第一次打开，猜测到你接近我的目的。我抱着最后一丝幻想，给你打了电话，我扮的子苒的声音很像吧，你都没有听出来。你怪我吗？
　　我已经离开了，想来也不会再回来了。请转告子苒，那封信我不会让它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的，我以我的性命发誓。
　　告诉他，要幸福！
　　苏璇字
　　娟秀的字体，如同她的人。为了找到那封藏匿的信件，他绞尽脑汁。他精心的设计，得到了信件的秘密所在，却也失去了她的信任。上午那个子苒打来电话，居然是苏璇打的，她还怕他怪他，可是他先欺骗于她的。信上散发着淡淡的白兰香，似乎伊人还在眼前。她是何其聪慧的女子，历经了磨难，遭遇了情伤，依旧不能磨灭她的清丽。他还会再遇到她吗？
　　冷思在上海又多呆了几日，他每日都会在苏璇家外徘徊，期待着她还会回来，也许还能见她一面，表达歉意，求得原谅。可惜的是她真的走了，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冷思回到北平，刚刚下了火车就被一辆黑色的轿车接走了，他想都不用想，是子苒。他以为好友首先会问找到信没有，可是他错了。子苒首先问的是：“苏璇还好吗？她过的好吗？”焦急期待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意气风发，骁勇善战的将军。冷思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苏璇说，让你放心，她不会让那封信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她以性命担保。”性命，这是何等的保证，子苒心头陡然一震。那封有关他这个国民党将领生死攸关的一封密信，且是他和共产党一次联合作战的通信，如果落在日本人或者国民党手中都将是致命的。他没有办法委托他人找寻这封信件，最终将希望放在他的挚友和舅子身上，他知道冷思会帮他。
　　“你放心了？”冷思的语气有些生硬。
　　“她还在恨我吧。”子苒苦涩的扯了扯嘴角。
　　“你…”冷思忽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冷思，不要辜负了用性命爱你的人。我辜负了，心的痛，比负伤还要痛，你知道吗？”他真的是不得已，为了他的队伍，为了跟随他的将士们，为了得到财力上的支持，他不得已放弃了她的爱人，另娶他人，她知道吗？
　　“你后悔了？”
　　“后悔也没用了，你知道苏璇最后对我说的是什么吗？她说，既然已经伤了她，就不要再伤另一个女子了，你知道当时，我多想拦住她，不想她走。我想告诉她，我也是身不由己。可是我不敢，那双悲伤的眼睛告诉我，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冷思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面色越发的暗淡。
　　“你不担心我告诉妹妹？”
　　“你会吗？”子苒只是淡淡的笑，眼角挂着悲伤。
　　“她还在上海吗？”
　　“你想见她？”
　　“不，她不会再见我的。”
　　冷思别开脸看向窗外，不去看子苒，放在口袋里的手握着一方绣着白兰花的手帕。那是苏璇为他包扎伤口时用的，他偷偷留下了。而那句三个字的转达，他也留下了。
　　远方，一艘前往香港的轮船出现在海平面上，甲板上站着一名身着白色旗袍的女子，只见她张开手，手中的纸片如雪花般散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