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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相馆留倩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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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秋高气爽,这话一点也不假。这儿的青树已然成了披上了红黄披风,零零散散地铺在泛白的地砖上,怀思卧在里头,懒懒地半眯着它青色的眼,微微扇动着胡须,享受的很。树上的嘤鸣鸟语同院内扛枪巡逻的脚步声在阳光洒满的宋家院子浑然成趣。
陈如令上楼摸进了宋月瑶的房间,扶着门把手,立了一阵才喘过气来。推开房门便瞧见一张西洋式样的暖白色软铺上团了一团藕粉绣花的被盖,活像那捏成蟠桃的包子馒头摆在盘中。
陈如令绕过房门左侧的白皮木制的梳妆台,来到床前,无奈地伸手推了推那团被,道:“阿瑶,起床吃饭了!”
“……”
可这被盖一动也不动,微微地起伏还传出些沉重的呼吸声。
陈如令笑上唇畔,凑得近些道:“阿瑶,你哥找你来了。”
“嗯?”宋月瑶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宋月铤来了!”她重复了一遍,语气急促起来。
“将军!在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此时也从楼下中厅传来,便叫宋月瑶真以为是自家哥哥来收拾她来了,于是猛地坐起身来,三下五除二便换了身轻装,一条百花褶皱小洋裙,匆忙用手指捋了捋卷发,站在柜一边系裙带,一边打了好几连串哈欠。
惹得陈如令也跟着打起哈欠来,端端挤出了两颗泪悬在眼角,惹湿了睫毛。
“将军!”
男人清了清嗓门,加重了声音。
“还是你哥比较管用。”
“…咳…那是自然!我哥那是什么头脸。”宋月瑶反倒显摆起来,全然忘了自己究竟是怎么才肯钻出被窝的,不过想起昨日心里可高兴得跟偷吃了蜜饯似的。
陈如令伸手扶了扶额,顿感无语。
“将军!”
“吵死了!”宋月瑶的声音恐怕要从这里传到南京街上去。
“我哥呢?”
“我来时才遇见他,他大概是忙公务去了吧。”
“那这个人是谁啊?”
说着两人下了楼去。
阿俊正打算再喊一遍,恰好看见她俩从廊里出来下楼。
“两位小姐好。将军他…不在吗?”
“就算在,也该被你给喊不见咯!”宋月瑶干脆把起床气统统撒到了阿俊身上,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阿俊,道:“我哥办事儿去了。”
阿俊脸上爬了蚂蚁似的,红一阵白一阵,立正微倾以表歉意道:
“…那,将军若是回来了,请务必告知他来政府一趟。”
“好。”
陈如令待阿俊离开,揪了把宋月瑶的手臂道:“你也一点儿没变,泼辣的很!”
“屁嘞,你们一个二个搅了我的清梦,我不过撒通脾气罢了。”
“那也是怪你太懒,太爱睡,脾气太差。”
宋月瑶又打了个哈欠,全当没听见一般,伸了个懒腰道:“阿令,我饿了。”
“我听说街上新开了一家照相馆,我们去看看吧,我请你吃蜜汁糯米藕,怎么样?”
“看在你这么乖巧的份上,本小姐就暂时从了你吧。”
陈如令拍开了正要靠过来的宋月瑶,一脸嫌弃道:“你这蓬头垢面的,带出去多丢人啊。”
宋月瑶上下看了看自己,这才去细细打整了一番,从一个疯女子摇身一变成了大家闺秀,举手投足尽是清雅风韵。
陈如令拉着宋月瑶环了一圈,十分满意。两人便笑谈着出了门。
街道已被太阳囫囵个儿地裹了去,就像冰糖葫芦上覆着的糖衣。
中山东路。
“张姨,来一份糯米藕吧。”陈如令拉着宋月瑶立在铺前。
“好嘞!哟,你身旁的姑娘好生俊俏啊,面生的很呢!”
陈如令掩着笑,一本正经道:“张姨你这眼力越发不行了,宋月铤你总该认识吧。”
张姨正在浇着桂花汁,闻言又仔仔细细打量起宋月瑶来,道:“是与宋将军长得十分相像呢!真是老了,眼拙了唷。”
宋月瑶伸手接过纸袋装的糯米藕,打趣起来:“可是我长得白净了许多,我哥黑得很,这才认不出来?”
张姨笑得弯下了腰,胯前的黑布碎花围裙也跟着颤起来。
“你这下不饿了?趁热乎快尝尝,你肯定都记不得它是什么味道了吧。”
“那倒是真的。”说着宋月瑶塞了一块送到嘴里,道:“味道真是一点也没变,好吃的紧呢!阿令,不过你说的照相馆在哪啊?”
“听黄阿婆说好像是中华门的方向,我们边走边寻吧。”
两人约莫走了半刻钟,在西北的街头瞧见了红底黑字“新开张”的字样。
刚进了这家新开照相馆的门,陈如令便掠见柜台前有个熟悉的背影。
“阿令,快来瞧!是夫子庙里的那个什么山!就是那个名伶!照得还真是不错,嗯!有如身临其境之感。”宋月瑶见墙上一张由乌木表定地尤为精美的照片,兴奋的两眼直放光:“要不我们也来照几张吧!”
陈如令笑得漏出了小米牙,道:“你以为我带你来是专门瞻仰别人照片的吗?”
“好像是这么个理。”
“哟!两位小姐,需要什么服务吗?照相表相我们这儿都能接上。”一个穿着青灰长沙的中年男子满脸堆着笑走来,亲切的很。
陈如令微笑回道:“我想同这位小姐一起照张相。”
“好嘞,来来,请随我来。”男子俯身伸手做请状。
宋月瑶一边走一边还不忘与老板搭讪两句:“我说老板,你这小馆子再亮堂些就更好了。”
“小姐你叫我王叔就行了,这才刚开张叫老板恐怕过早了些”说着王老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又道:“这间屋子就是暗了些,无妨,开了灯便也将就了。”
柜台前的男子始终没有转过头来,只是这边过去的三人便有两人前后都递了眼色瞟向了他。
男子背如针扎,僵硬地抚摸着展出的照片。
“啪!”
男子手中的相框应声碎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
“这位先生没事吧?”王叔赶紧冲了过来问道。
陈如令闻声也侧过身来,连连道歉。
男子慌忙地蹲下身去捡碎片,沉着声回道:“没事,没事。”
宋月瑶为了躲过照完相出来的客人,酿出了眼前的惨剧。
“路就这么窄!你怎么不看路啊!”那位出来的客人最先骂出了声。
宋月瑶觉得这人强词夺理极了,但还是先蹲下身去捡满地的玻璃碎片,忍一时风平浪静,但退,是必不可能的!
四目相对,宋月瑶鹿眼瞪得圆了许多。
“好巧,秋生你也在这里。”
王叔眼里闪过复杂之色,陈如令倒是一点儿也不惊讶。
“哦…我就是得空来这儿新开的相馆看看。”梁秋生迅速收回了眼,又捡起了碎片。
宋月瑶把碎片送到了陈如令手中,拍了拍手,起身指着那位客人破口起来:“明明是你眼睛踹进了兜里,瞧不见宽窄,无头苍蝇般的瞎冲,还喧宾夺主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不看路!”
那人气的面色铁青,甩袖而去。
王叔见状,急忙跟了出去,赔着不是,见那人走远了,他便叹了口气道:“小小生意,才几天就这么不景气了。”
“王叔,这损失的,我双倍赔与你便是!”
“也只有你才说的出口这样财大气粗的话来了罢。”陈如令说着也叹了口气,“王叔,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罢了罢了,也是赖我布置不周,确实窄了些。对了,这位客人,这破碎的你可也要担一半啊。”
梁秋生汗颜,半张着口地看着王叔,只恨自己骂不出来,哪有亲舅舅这般坑侄子的。
“放心吧,我会赔的。”这话是梁秋生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此时王叔的脸上又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王叔,这相您还给照吗?”陈如令柔声试探地问道。
“照哇,怎么不照?小插曲而已,天底下哪有放着生意不接的怪人呢?随我来,这位客人便多等上一会儿再算账吧。嘶,既然你们互相认识不如一齐照一张吧。”
梁秋生无奈极了,但也只能点点头。
宋月瑶抱歉地对梁秋生笑了笑,就像两人一起留洋的时候,宋月瑶总爱那么笑,如灵玉蕴石,纯而婉瑕。
三人大概坐着走着等了半个时辰,王叔才拿着照片从里间走了出来。
这黑白的照片上陈如令同宋月瑶并肩拉手微笑,梁秋生则背着手,一脸严肃地站在陈如令身侧,约莫隔了有十公分,好像一角冰山立在那里。
陈如令的旗袍沉丽,脸上的笑容恬静,宋月瑶的洋裙华丽,脸上的笑容可人。
这王叔的确拍得一手好照,独独是这梁秋生看起来清冷的很。
两人欢欢喜喜地拿着冲洗好的照片,赞不绝口。
梁秋生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谁知王叔竟插了过来,道:“客人这边来结账吧。”
三人分别付过了钱各回各家了。
梁秋生倒不是回家,而是径直往自家面粉厂的方向去了,路过维新政府时,恰巧看见了宋月铤,他驻足看着宋月铤走进了政府大门,浅浅地勾了勾唇。
梁家福永面粉厂。
“爹,我想跟您商量件事儿。”
梁老爷正在库房查货,头也没抬,摆了摆手示意。
“爹,我想开间机械店铺,就在中山东路中间地段辟上一间。您意下如何?”
梁老爷突然抬起头来,怎么就一天的光景自己的儿子就开了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