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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酒心巧克力 ...

  •   陈家大院。

      “小姐快别做了,柳姨太唤你去大厅呢!”

      陈如令见黄阿婆语速急促,手中的团绒锦线连着针尾悬停在空中,赶忙问道:“阿婆,甚么事啊?可是爹爹回来了?”

      黄阿婆摆了摆手,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凉水,这才喘了口气:“怎么会!是梁家少爷登门来了,带了一盒什么洋巧克力,稀奇的很,叫你去尝一尝哩!”

      陈如令听到“梁家少爷”这几个字,手中捏的银针滑到了脚边。

      “他来做什么?”

      “我呀,方才也就趁着打扫大厅的功夫,捡了几句杂话来听,琢磨着该是来谈生意的吧。”

      “谈生意?不是……”陈如令欲言又止。

      “嘘!”黄阿婆急忙打了个噤声手势示意她切莫再说,“这事儿啊乱讲不得的!”

      虽说当年跑船漏了水一事发生之时,陈如令年纪尚且幼小,却也又所耳闻,城中人东一嘴西一嘴,一件事儿愣是被诌得出了无数个版本,有人说梁家夫人深明大义就有人说陈家一家自私自利。也是打从那以后,陈梁两家的生意往来便寥寥无几了。

      黄阿婆知晓陈如令这丫头的心思,微微蹙起了眉,叹了口气道:“上一辈的事儿,你且宽心吧。”

      陈如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断下的线头散落一地。

      “阿婆,我就这么去,合适吗?”

      黄阿婆打量了一番,笑道:“合适,合适着呢,咱家小姐怎么穿啊都好看着呢!”

      “那阿婆,那就劳烦您将这筐里的三件衣裳,熨整好了便送去南春裁缝店。要是金哥哥又与你多说道些什么,你便循着老法子来。”

      “诶,你放心吧。”黄阿婆说着,又熟络地拣理起衣裳来。

      如今,人人尽说那机械铁架子做的衣裳是又规整花样又多,真真的是物美价廉。陈如令有的一手好裁活,做得一身好衣裳。尤其是旗袍,端得最贴女儿身,最能修出身形来,虽说花样纹饰老套了些,赶不上时兴的新颖,旧式样却也别有一番风情味儿。

      两人整理好了物什,一齐出了门。

      “哟,令儿来了。”柳卿眉正与梁秋生说道些什么,瞧见陈如令来了,便扭头转了过来,盈盈地笑着。

      陈如令莞尔福身道:“二娘好,梁少爷好。”

      “快来坐下,来,坐我身边儿来,来尝尝梁少爷特地带来的洋货巧克力,味道好着呢。”

      柳卿眉说着便为陈如令捻了一块巧克力送到她面前,三环暖玉碧春镯悬在柳卿眉的细白腕上,叮当作响。

      “谢过二娘。”陈如令乖巧地接过了巧克力,仔细地包在了素帕中。

      “陈小姐,这巧克力像你这么包着,怕是会捂化了吧?”

      陈如令抬眼看了一眼梁秋生,他正不缓不慢地端上手边的茶,细细地抿着,氤氲的茶气升上眉间,茶滚得他喉结上下一动,飘然的目光聚在茶杯里,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

      陈如令咬着下唇,委实有些难堪,脸上还泛起一圈红,这梁秋生分明就是在拿他不屑的余光看着她如何出糗!陈如令越想越气愤,顺手自己捻了一块巧克力直往嘴里送,谁知一股子酒味儿在舌尖绽开,她没吃过这样的巧克力,只觉得这巧克力怪怪的,险些还以为它是搁置久了,变了味儿的。

      梁秋生见这一幕眼熟极了,想起了那夜一齐喝酒的场景,于是爽朗地笑道:“陈小姐不用担心,这是我托人捎回来的酒心巧克力,英国货。”

      这梁秋生的话真是又多又难听,韶得不得了(话太多)!“英国货”三字如针刺在手心,在陈如令听来,不过是梁秋生为了讥讽她是个乡巴佬土气妞什么也不懂故意加重了说的。

      陈如令嚼着嘴里的巧克力,并不理会他,倒是朝柳卿眉笑了笑:“二娘,你们应该还有其他要紧事要谈吧?我不便在此处打扰了,正好我也想让阿娘尝尝这个巧克力,就先回了。”

      柳卿眉也只好赔笑,点头示意。
      待陈如令的身影出了厅门,梁秋生又端起了茶盏道:“陈姨太,这批货就有劳您了。”

      “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办到,只是……”

      “您也请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说着梁秋生从怀里掏出了一架镀金镶钻的怀表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漆木桌上。

      柳卿眉拎着怀表链端详了一阵,笑出了声:“梁少爷,别是拿什么假货糊弄我吧?”

      “哦?陈姨太若是觉得不妥,大可去街上找人询问询问,到时再还给我也不迟。”

      柳卿眉如此听着,心里也算松了口气,“这巧克力不错,你不妨多送几盒来。”

      梁秋生挑了挑眉,调侃道:“这东西啊吃多了人会发胖,况且洋货也不便宜,怎么,这怀表还不够?”

      “我看啊,这点儿小意思于你而言不过是掉几根头发罢了,你尽管送来就是了。”说着柳卿眉压低了声音,补充道:“我有用处。”

      梁秋生的薄唇弯了几分,“也算你来我往,那就如此吧。不早了,梁某改日再来造访,不叨扰了。”

      “这就走了?不如留下一起用过午饭再走吧。”

      “不必了,告辞。”

      柳卿眉跟着目送梁秋生出了陈家大院,独自倚在门栏前抽起了香烟,此时她看去正如夏晨荷塘里的云莲,慵懒而明艳夺目。

      直到全根尽化作了灰,她才拍了拍手,唤人取了一条翠绿流苏披肩上了街市。

      柴屋里的陈夫人又清减了些,陈如令好不容易劝说她尝了尝这“酒心巧克力”,陈夫人却还想多要几块,陈如令无奈,只好假装出去给她寻。

      可是这哪里能寻到啊,难道要她陈如令能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飞到英国不成?陈如令又想起梁秋生的话,只差气得直捶墙,竟还自己模仿了梁秋生方才的口气,嘀咕地骂起梁秋生来。

      回到自己的小院,陈如令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坐到了镜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发呆。

      镜子里的自己好像不太尽如人意,陈如令只觉得自己长得过于小家子气,长得不够出众,眼睛不大,鼻子不挺,六角轮廓……总之不如她的意,烦闷之余便趴在镜台前睡了过去。

      好像眠去就能把烦心事锁在梦里,化作剪影在梦里消散了去。其实不然,她心里全全明白,这只不过是她逃避得惯用伎俩,总有一天这些让她恼怒烦闷的还会一一呈现,得过且过在眼下再适合不过了。

      洋外此时正阴湿的很,纷纷扬扬落着细雨,陈如茂指节分明的手上正托着本医书,立在面前的,是他亲手画得人体器官图。

      他已然长成了翩翩少年郎,不仅身量高了不少,眉眼也长开了,也有着一双同陈如令一般无二的细眼,只是瞳色比陈如令深了许多,明润清秀。耳边的红胎记在落雨时节,略微淡色了些,却依旧显眼。

      这是他学医的第四个年头,自从冰湖落水后,他鲜少出门写生,专心于医术事业,在自己租的小屋中苦心钻研,唯是轮到了自己薄弱的课程他才肯进学校。闲时也会去医院打些零工。

      不过,他一个人也不算得寂寞,不知何时他淘来了一只灰色的蓝眼猫与他作伴,取名为“来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来思似乎是饿了,跳到陈如茂的脚边又是蹭又是叫。陈如茂这才肯放下手中的医书,揉了揉眉心,蹲下身来捏了捏来思的耳朵。

      从前有个人,他也曾这么捏过他的耳朵,嘲弄他的红胎记。

      不知如今这个人怎么样了呢?

      陈如茂想家了。只是还须呆上一年的光景才能修完他的医学。梁秋生离开后,家中不知为何不再汇钱来,来信几无。他去问过宋月瑶,而她只是笑他是思乡得紧,陈如茂便赌气一般要证明自己是男子汉,再不来找宋月瑶,也再也不去邮局。本就少言寡语的他,此后更是孤僻起来。

      前日里在医院里帮忙闲下的时候,陈如茂便顺来病人床头的报纸看了一阵。这报纸不是近日来的新鲜报纸,却是一朵老黄花。不过这黄花扰得他坐立难安,如临大敌。

      只因这报纸的左下角赫然写着:“战火已经烧到中国华北。”

      陈如茂的嗓眼有如塞了团阿姐用来做衣服的散棉花,他想言语些什么,却怎么也表达不出,那一角报纸已被他攥得面目全非。在这里没有能与他交心的人,更没有懂他的人,于是千言万语,百转愁情都只好尽数烂在肚里,化作他结业之后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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