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星者》孟书影

6、第六章 静华疑窦

　　夜晚沉寂包容，自有罗曼蒂克风情。商万沧与床铺依依缠绵，睡得很是香沉，直到闹铃惊破了黑甜乡，才不情不愿地穿衣起床。

　　痛饮完一大杯温水，商万沧慢慢拉开窗帘，接受日光照耀，正式踏入早晨。

　　她回想起昨晚和林蒙的“夜谈”，脑子忽然有点转不过弯来。

　　明明睡觉之前，她还觉得林蒙是个小可怜，而自己全身闪耀着母性光辉，对林蒙充满怜惜之情，现在却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或者说，好像哪里都不大对劲。

　　商万沧静静思索一秒，发现无法给自己解答，便决定先不想这些，先背两个单元单词，把哲学剩下的内容解决再说。

　　一日之计在于晨。也许是心理暗示，商万沧觉得自己的背书速度似乎真的有所提升，不过内容毕竟不少，还是折腾到了中午饭点，吃完饭后又用半个多小时自查，确认基本没问题后再开始写作业。

　　写作业时遇阻的当儿，商万沧又不受控制想起了林蒙。

　　和林蒙的结识纯粹是个巧合、意外。她现在的确对他感想很好，觉得这个大男孩认真、努力、孤独又让她怜爱。

　　在没和他像昨天那么“真心实意（人心隔手机，姑且先打个引号，商万沧想）”聊天、听他剖白的时候，她对林蒙是什么印象？

　　珍象榜空降第一、柠檬三连，评论区激情对线、舌战群雄。

　　再想想昨晚的小心翼翼、委屈巴巴，如孩童般的柔软天真。

　　这是同一个人吗？人的确具有两面性，但这未免有点太精分了。还是说，是她对“性格”的认识太肤浅太片面？商万沧陷入了自我怀疑。

　　现在回看之前的聊天记录，林蒙的说话方式好像也有些微妙的不同。

　　当商万沧产生怀疑的时候，反常显得更反常，而本来貌似并无异样的事，在她眼中也会变得有些奇怪。

　　凭空想是没办法得到解答的。商万沧迷茫一阵，继续皱眉写题，林蒙的事又暂且被她抛之脑后。

　　翻□□文件的时候，商万沧无意间又看到了那个自己整理出来的，名为“621”的文档。

　　“621”。
　　朱杨。
　　朱杨说的话虽然大多毫无营养，但他透露的信息也足够多了。
　　静华三中、梁文坚、毛婧、秦昕。
　　商万沧在演算纸上无意识地写下了这些信息，等她回过神来，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匆忙拿橡皮擦想把这些字擦掉，但最终没有动手。

　　纸上的铅笔字轻易就能擦去，心中的怀疑要怎么抹除？

　　商万沧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写题演算，铅笔痕再次碾过草稿纸，压向字迹，有意将他们密密覆盖得再看不清。

　　写完作业后的时间，原本是商万沧用来犒劳自己的“休息时段”，但现在她改主意了。

　　商万沧第一个查的是“毛婧”，理由有些可笑：这个名字让她感觉有点耳熟。

　　让人惊讶的是百度百科中竟然编有这个人的词条，商万沧反复核对，百科中收录的“毛婧”的高中正是静华三中，看来是同一个人。

　　词条很简短，她的个人介绍如此写道：毛婧，2016年湖北省理科榜眼，被北京大学录取，现就读于北京大学理学部物理学院。

　　百科中还附有一张毛婧接受媒体采访的照片，鹅蛋脸，高马尾，很温和的长相，没有丝毫攻击性，皮肤显得很白，穿的应该是三中校服，露出的手腕细瘦。她有些拘谨地朝镜头露出微笑，更显得她像水一样柔。是无论男女都会对她产生好感的类型。

　　她还找到了一段关于毛婧、四年前的视频。

　　记者的声音伴随画面渐入：
　　“照片上的毛婧穿着校服，清秀腼腆、身材削瘦，一双眼睛格外黑亮，闪着睿智宁静的光芒。她不仅是静华第三中学的辉煌，同样也是武汉市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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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鲜为人知的是，夺得理科榜眼的毛婧出生于一个极为困难的家庭，父亲在工地被机器砸中，不治身亡，却因合同疏漏，只得到了三千元赔偿，而母亲早早改嫁，将当年只有五岁，但已记事的女儿扔给了夫家年迈的公婆。
　　据毛婧姑姑的回忆，当时年仅七岁的毛婧，已经学会用锅煮饭和做简单的菜式……
　　小小年纪的毛婧，却已经历了太多同龄人没有经历、也无法想象的苦难，这也让她比同龄人更为成熟坚韧。当问及最感谢的人是谁，她说：是爷爷奶奶、还有我自己。正像毛婧所说的那样，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孩，以脊梁为笔，勤奋为墨，成长为纸，为自己抒写出一首震撼的诗！”

　　关掉视频后，商万沧依稀记起，四年前的初二暑假，正是她完撒欢玩儿、连自己是谁都能玩忘了的时间；而她也的确在大街小巷听过毛婧的名字。那个时候有些报纸特意请毛婧过去讲心得感悟和儿时经历，称她为“寒门骄女”，是唯一一个风头比状元还盛的榜眼。

　　不过这两年放严了，再不准宣传什么高考状元、榜眼、探花。

　　接下来是商万沧百度的是“梁文坚”，不过刚开始查出来的是个医生，看年龄、经历也对不上。第二次商万沧乖乖带上了“静华三中”前缀，虽然没有查出词条，但还是有所发现。

　　2018年某报纸上刊登了一篇投稿自武珞路中学高三学生徐X然的文章，文中这位同学提到了他最尊敬的老师梁文坚，还提到梁老师原本不是武珞路中学教师，而来自静华第三中学，因优秀的教学能力被主任请了过来。他一生未婚，致力于净化教学环境，以教书育人为己任，为人和蔼慈祥，有问必答，对待学生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认真负责，学生们也都非常爱戴他。

　　想来这个武珞路中学优秀教师梁文坚就是朱杨口中的“梁文坚老东西”了，商万沧比对一番，下了结论；不过朱杨似乎对这个被受好评、受人尊敬的老教师有些意见？

　　至于秦昕，商万沧只找到了一条信息，是关于学生入社区进行志愿服务的，通篇都是套话，只有开头的“学校：静华第三中学”和“小组成员：何知曼，朱杨，林靖靖，秦昕”值得注意，不过在这里居然看见了朱杨的名字，也算意外收获了。

　　朱杨的再次出现，让商万沧产生了好奇。这场心血来潮的简单调查原本是因林蒙而起，此刻之后却隐隐有些不一样了。

　　商万沧那不知靠谱与否的直觉告诉她，朱杨或许是一个关键人物，毕竟是他在珍象题库中找上了林蒙，还长篇大论带出了毛婧等一系列人物。朱杨本人则好像跟这几个人都有接触。不过毛婧和朱杨是否有接触，这点存疑，朱杨可能只是听过毛婧“寒门骄女”的美名，用毛婧近乎奇迹的成功来讽刺有同样痛脚的林蒙。

　　算算时间，毛婧毕业后，朱杨刚好入学静华三中，不可能不知道这样一个优秀的师姐，而静华中学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宣传毛婧、激励新生的机会。

　　不经意间，商万沧对朱杨充满了兴趣。

　　本以为会满头问号，没想到还真查出了些东西。商万沧明明激动得很，但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在心中啧啧暗叹：网络时代真是方便又恐怖，一不留神就能在哪儿留下些蛛丝马迹。

　　看了这么久电脑和屏幕上的字，商万沧只感一阵疲意，又仔细清点一遍作业。确认自己已经全部完成之后，她准备利用接下来的休息时间好好睡一觉，晚上如果林蒙又找她，也有精神应对。

　　她合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时间过去十分钟，她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以前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学，照样能痛痛快快地玩；现在完成任务后休息，天经地义、无可指责的事，反倒让她心里不踏实，坐卧难安了。

　　商万沧有些受不了了，睁开眼睛呆呆地想：我这算是，像老师说的那样，“进入状态”了吗？

　　她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长时间没运动，起得又太急，眼前黑了一瞬，她扒拉着墙壁，闭了闭眼睛，眼前的世界摇摇晃晃，过一会儿才清晰起来。

　　商万沧被自己逗笑了，但她又知道，她笑不全因自己蠢。她心里像种有一粒花种，只是久久未开，她都担心它萎缩进了土里，于是勤浇水勤施肥，夜里也为它打开日光灯。现在毫无征兆，它却冒出一点可喜的芽尖，鲜翠可爱，像个活泼泼地朝她笑的孩儿脸。

　　这一霎，她笑着笑着，鼻子忽一抽，油然生出落泪的冲动。

　　撸起袖子，商万沧把电脑放回客厅，又坐回书桌前，翻开地理图册，低声默诵起那些要求掌握的因素、答题要点。

　　等她背完，就上网找这几年的高考全国卷一、二、三做做看。商万沧一直觉得地理问答题可怕，但再可怕，它也不过一张卷子、几道题，高考是选拔性考试不是高技术人才甄选，只要做多了，她不信自己不习惯。就算还是不懂、不会，也不能一开始在心态上就被狠狠压住！

　　“我不是想赢，”商万沧心想，“不过我也不想输。”这话说得无理又幼稚，果然像个学“傻”了的高中生。

　　商万沧确实幼稚，做完全国卷问答题后，分数惨烈无比，一看答案和解析，又被出题人的思维吊打了一顿。不过也让她更明白，她在努力，这很好，不过还不太够，还得坚持下去，让量变不断堆积，最终促成质变。

　　想到这里，丧气的商万沧又默背了一遍唯物辩证法的发展观。

　　“事物的发展呈现波浪式前进，螺、螺旋式上升的趋势。”

　　商万沧每次背到这里都忍不住要笑，但萌点又总是被这精准可爱的形容狙中。

　　“事物的发展是前进性和曲折性的统一。”

　　“我们既要看到前途是光明的，对未来充满信心，又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不断客服前进路上的各种困难，勇敢地接受挫折与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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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简朴的字句，只要随便披上一件华美的修辞或意象的外衣，就能立刻变的凛然神圣、高不可攀，但无论是怎样精美正确的语言，其外壳固然美丽喜人，使眼与精神得到美的享受，但只有其内核中朴素的真理，方能与思想碰撞出智慧的火花，亦令心弦震颤不已。

　　“美丽啊！”商万沧学着安利柯的语调，以轻轻一叹收尾。

　　商万沧趴在桌上，忽然想起地理老师推荐的纪录片，《风味人间》、《寰宇轨迹》，前者是分析两个完全不同地区人民却有相似生活习惯的形成原因，而据说后者能够让人清晰直观地理解地理必修一有关地球运动的知识！

　　她觉得自己又活了。商万沧这丫头背背经纬度还可以，天知道地球运动有多玄妙难解，她绞尽脑汁都理解不能。而且，这方面只要一出题就必是难题，直令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每每面对考卷上的地理题，商万沧会有一种逼真的错觉，地理不是地理，是天机。做对的人，真“高山安可仰”，做错的人，也曾“超脱度外，生死虚掷”。蒙对，是“得之我幸”，蒙错，亦不过“失之我命”。

　　天机怎样才肯泄露一点呢？这样妄想着，商万沧也作出行动：放好笔记本、针管笔，起身去拿电脑，全网找《寰宇轨迹》资源。

　　中途，林蒙也找她说过两句话，闲话家常。商万沧一门心思在资源上，但也尽可能让自己的回答和附和不显得太过敷衍，好在林蒙又翻出一本试题，兴高采烈地要动笔了。

　　二人各怀心思，互道晚安，又各忙各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