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星者》孟书影

4、第四章 平地波澜

　　商万沧调整了一下心态，每节课都尽量不开小差，认真去听，跟着老师走——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天才，不能无师自通，对自学也是一头雾水，既然目前没本事没主意，当然要跟有本事有主意的人走。论教学能力，谁又比得上以教书育人为业、具有闻道授业解惑功能的人民教师？

　　商万沧抽时间清理了乱糟糟的书柜，把课本大致分门别类。忙活了半天，现在她的书桌上依次码着四本历史必修、四本政治必修、地理图册、五本英语必修以及一摞数学卷子。

　　班级历史群的一个文件夹专门用来展示优秀笔记，里面毫无意外有张琳的一份，泛黄书页的空白位置被墨黑的清秀字迹填满，下方的历史人物剪影有清俊锐利的眉目。那笔记里有一个字的一撇划到剪影的镜片上，很普通的一笔，不小心结成百年前后跨世纪的交集。

　　商万沧不由得微微屏息。她见过张琳的历史课本，页角微微翻卷，每一页都仿佛与主人稔熟亲密。每次哗啦啦的翻书声里也总少不了张琳，过去她曾觉得，核对题目时不停翻书找史实这个行为虽然一直被老师鼓励，可看着总觉得有点狼狈，有点“不聪明”。但现在看看，她的书看起来还新，“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的那种新法。三年了，它们还陌生地躺在自己面前，而没能变成她的“老友”。

　　这不可谓不遗憾。

　　商万沧伤神了三四秒，开始抄写那些被自己遗漏但必背的基础笔记，一面默念，一面誊录，不是说科学表明，听、念、看三者并行能给当事主体留下深刻印象吗？
　　老师的归纳当然精炼，到了晚上，商万沧勉强把大的时间点串起，又花了一个多钟头反复背诵，以时间为线的这条轴，总算有了个大概的框架，能往里头真正放东西了。

　　可能是心里原因。商万沧觉得自己的思维比之前清晰多了，做与时间密切相关的题目的时候，心里也能有把尺子，就算猜，也要顾虑到合情合理、历史发展规律。

　　夜里，商万沧又多背了一小节奴隶社会宗法制和春秋战国经济政治文化，做完作业、定好闹钟，就打着哈欠上床睡觉。

　　不拖欠作业的感觉实在非常好，一夜安然无梦、酣睡至天明的商万沧深有体会。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正在晚自习上把语文作业暂时告一段落的商万沧心血来潮想看看空间，最近大家都在空间互相加油鼓劲。她们老师在班会上还念了几个同学的说说，夸赞他们的文笔。

　　不得不直面痛苦的时候，苦中作乐便像是本能，在无尽的空虚与伤情中奋力挣扎出一朵花。
　　这样的浪漫情怀使人心折。
　　不少人在班会上听得潸然泪下，商万沧颇感性，正是其中之一。

　　很久没看□□空间，新说说多让人眼花缭乱，商万沧正准备下翻，却看见有人一天前@了她。
　　……有意思，商万沧想，我和谁的关系都没好到能让人@我的地步。

　　她点进那条说说。

　　除了@她之外，说说别无他字，只一张分享图片。而图中内容也来自商万沧很熟悉的一个应用。

　　个人榜、题数、“静静看你们柠檬”。

　　很显然，那张图出自珍象题库的排行榜，不过现在上面只截出了榜一的信息。

　　商万沧看了看他的□□名。

　　“不考上南大不改名”。

　　她一时有些怔忪。
　　柠檬的确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不过两人之间没有再进行任何交流。

　　榜一仍旧是柠檬，但这个ID身后的题数，已经达到了恐怖的11075题。
　　而在珍象题库，每个人的题数会在每周日晚12：00清零，重新计算。

　　今天才星期四。商万沧想。
　　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

　　她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手机扔到床上，开始做数学作业。今天她的状态有些不好，计算时总是出现不该出现的错误，对答案的时候心中懊恼无比。

　　晚上背政治时也磕磕绊绊，一小段话翻来覆去几十分钟都没搞定。说不沮丧是不可能的，商万沧抱着政治书，茫然地想。从刚刚开始，她脑子里就一直在想别的东西，心神不定，不能全神贯注，自然影响到背书。

　　在终于把这段话半生不熟地背下来之后，商万沧打开手机，找到柠檬，向他发了个“戳一戳”，随后把手机放到桌角。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才觉得胸臆间的混浊含糊被排出来了点。

　　她打开手机微信关注的“人民日报评论”公众号，点开“招牌栏目—人民时评”，摘抄精彩段落。

　　半小时后，商万沧伸了个懒腰，眼见已经十点半，拿了衣服准备洗澡，习惯性打开手机看看□□班级群有没有新通知，却猛然发现柠檬十分钟前回应了她的“戳一戳”。

　　10：19
　　不考上南大不改名：有事吗？

　　商万沧抹抹脸，揽着换洗衣物拿起手机，站在原地想打字回复，但又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发什么。
　　斟酌了一会儿，她索性开门见山。

　　10：32
　　林荷朵：我看了排行榜。一万题？

　　这次柠檬的回答很快。

　　不考上南大不改名：嗯，你觉得我是恶意刷题[OK]
　　林荷朵：有一点，也没有
　　林荷朵：我只是觉得你一定为此付出了很多心力，现在才星期四而已，你每天写两三千道，很震撼
　　不考上南大不改名：是的
　　不考上南大不改名：我已经连续两天只睡半小时了

　　半小时？
　　商万沧一阵发懵。

　　林荷朵：？你不困吗
　　不考上南大不改名：困，但兴奋到一定程度，也就不困了
　　林荷朵：其实以你的水平，不必以牺牲睡眠时间为代价去多刷这些题的
　　不考上南大不改名：……
　　不考上南大不改名：我不太明白
　　林荷朵：你成绩很好吧！

　　这次，柠檬很久都没有说话。商万沧只好先去洗澡，等到从卫生间出来时，已经10：58了，而对话也有了新进展。

　　10：57
　　不考上南大不改名：你误会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商万沧把毛巾挂起来，轻声哼着地理区位因素——她本来不想的，但是张琳极力推荐她多展开丰富的联想：看到地图，便想到风带气压带，想到寒流暖流，再想到划分各大洲的地区，无论这个过渡有多勉强，也要把一切都串起来、不断回想，反复加深记忆。

　　现在她连按下马桶开关都要被迫过一遍冷风暖锋准静止锋的判断标准、形成原因和过境前后的天气变化。

　　作业也还是很多，商万沧争分夺秒、不甘落后——难以想象，她也有了“不甘落后”的意识。她背到政治必修文化生活里“安于现状、墨守成规、不思进取”时，觉得这很像之前的自己，无知所以无畏。但现在她仍旧无知，但有一点比曾经要强太多：至少她知道自己是无知的，并做出行动，期望能变得“有知”一点。

　　昨天背到“新文化运动”的时候，书中对于报刊“新青年”的小字描述，令商万沧心中一动：

　　“青年得此，如清夜闻钟，如当头一棒。”

　　这本报刊，当时又唤醒了多少青年人沉寂于心，深藏于梦的热血与希望？
　　一切不得而知。商万沧只知道，她该继续学习了。欠的债依然很多，但就像张琳说的那样，至少这本账目终于由自己掌握，能够看着上面的条款，慢慢地分期交付下去。
　　要么不还，要么就还清，没有“中止”一说。

　　时间过得很快，置身其中的时候却未可发觉。到周六早上，商万沧被闹钟闹醒，下床关闹钟才发现，已经又快到一周的尾声了。

　　商万沧揉揉惺忪睡眼，穿好衣服，趿着拖鞋去刷牙漱口，用冷水洗完脸后，人清醒多了，又回来叠好被子，再打开电脑登录软件，等待上课。

　　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英语每次课前有次单词抽测，商万沧趁热打铁拿出昨晚背的单词，用看英文写中文、看中文写英文的方式快速过了一遍。

　　还好这个单元的词相比较起来不是太多，自查完后还有一段时间。商万沧看看群消息，进入英语群的视频通话，再关掉麦克风。这时手机屏幕闪起“99+新信息”的通知，商万沧戴上耳机，翻看着手机□□，很意外地看见“珍象榜”的群聊再次活跃了起来。

　　她往上翻，其实这几天陆陆续续都有人说话，不过商万沧只关注学校通告，又把这个群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也就一直忽略了。

　　群里真正开始信息活跃的时间是在周四晚上——商万沧想到柠檬，还有他最后那句意味莫名的话。

　　商万沧摇摇头，想把这人驱出自己的脑海。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珍象榜”。一目十行地翻下来，“珍象题库”这个app被提起的次数越来越少，大多数人都聊起其他的东西，作业、老师、父母，当然还有肩上沉甸甸的压力。商万沧从他们的字句中感到似曾相识的迷惘无助，以及故作镇定、却不自觉流露的不安。

　　“厌学”
　　“好烦躁”
　　“感觉没有力气学下去了”
　　“和爸妈吵了一场”
　　“累”
　　……
　　这些字眼和话语，如有实质般深深刺进商万沧的眼眶。

　　不安与迷茫，本就是临近高考的学生身上最常出现的情绪，而湖北本届高三的特殊性与开年蔓延的意外，无疑又将加重他们心头的负担。

　　最后一届文理分科。没有复读。没有退路。光想想都觉得宛如置身于冰水之间，如果骨肉无力支撑自己游动，便只能渐渐被冰封。

　　最新一条信息是一小时前，A1说：随堂小测炸了，全部爆炸，我也爆炸算了
　　底下A0回道：慢慢来，不要着急
　　A1的怒火似乎有点无差别攻击的意思：说得简单，怎么慢慢来？？都这个时候了
　　A0没有再说话。

　　英语老师温和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时，商万沧才发现已经到上课时间了。她赶紧关掉手机，集中注意力看向老师屏幕分享的ppt。
　　她强压下“多管闲事”的担忧与满腹心事。

　　上午的课顺利过去，商万沧吃完午饭，在家里散了散步。等到躺在床上的时候，忽然想起在“珍象榜”里看见的对话。
　　她坐起身拿手机，一阵犹豫，还是小窗私聊了A0。

　　11：41
　　林荷朵：那个？打扰了，你们还好吗？

　　过了两分钟，商万沧收到了回信。

　　11：43
　　A0：[啊？.JPG]
　　A0：是说群里的事吗？
　　林荷朵：嗯，你和A1
　　A0：哈哈哈其实没什么的，就是我和他私下有了点矛盾
　　A0：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容易生气也容易高兴……
　　A0：让你担心了，不好意思啊
　　林荷朵：没事没事，是我太唐突了
　　A0：哪有
　　A0：因为最近湖北的情况你也知道嘛，大家都还挺焦虑的
　　A0：群里也有点负能量，冲榜也没什么激情
　　林荷朵：这样啊……我最近一直都没看珍象题库排行榜，上面是怎么样了吗？
　　A0：也没有发生什么，我知道的就是A1的事……他本末倒置，上课睡觉晚上刷题被老师骂了
　　A0：然后榜一那个静静
　　林荷朵：静静看你们柠檬？
　　A0：对，评论区好像有谁认出他了，说他是三中的一个复读生？？
　　A0：还跳楼自杀过？不过挺玄乎，估计是假的，就当看故事了……
　　A0：追妹有截屏发说说，大概就几天前，你想看可以看看，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三次元的事哈
　　A0：同学找我，先走了[加油]
　　林荷朵：[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