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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Chapter 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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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时朵最后一个问题:“对你来说,幸福究竟是什么?”
时朵垂着眼帘凝视桌角的一个黑色的信封,半晌无语。
我不是喜爱揭人伤疤的人。
但是我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锋芒尽敛的女子,良久才说:“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占用了你很多的时间,我的稿子写好之后会提前发给你看的。”
时朵却惨淡地笑笑,摆手说:“不用了。这个故事,我虽早已经烂熟于心,却再也不想再多看一次了。稿子你随便写吧,现在的我已经无所谓别人怎样说怎样看了。”
我只得点头,转身离开。
大门缓缓关上,我站在电梯前,看着电梯门开了又关,总也迈不动脚步走进去。
我站在九朵家的门口,久久不能释怀。从我到这里来,仅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可是此刻我站在这里,心里却觉得恍如隔世。门里是一个阑珊的曾经,门外却依旧灯火辉煌。
究竟是怎样强大的力量,支持着她走到了今天?我突然敬佩起这个女孩子来。因为她内心的自信,因为她自身的疯狂,因为她无与伦比的灵气,因为她的所有所有……总之,我想我再也找不到,如她这般的,拥有着如此执着的孤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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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清晨,载着时朵采访文章的杂志上市。
8:40
时朵翻开杂志,看到她采访的那篇文章。大大的黑体字的标题写着——《罂粟九朵》四个大字。
细看文章,时朵却意外的发现,采访文章里面对于她所谈到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只字不提,只是在大篇幅的写着那些早已在外传的众所周知的事情。
只是,在标题下面,黑色的字眼写着两句熟悉的话——
“这个书中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那些曾经香浓的味道,早已经随着微风,渐渐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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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5
易鸣尚在梦中的时候,接到了这样的一条短信——
“易鸣。
这一次我旅行,曾经在一个寺庙里求了一只姻缘签。比丘尼给我解签的时候说,‘你和他的性格都相对较强,彼此的欣赏和惺惺相惜使你们走到了一起,看似天造地设,然而你们却又是两条向不同方向延伸的道路。各有各的方向,各有各的前方。’
我虽然不信佛,可是他说的没有错。易鸣,现在的你可以对我一味的迁就,可是,你终究有你的骄傲。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这种骄傲不能再对我有何妥协。交错的那一刻固然心动,但爱情之花妖艳的片刻绽放,也只能成为曾经的最美好的回忆而已。
在经历了这么多这么多之后,我承认我是真的爱你。可是,你知道吗,除了逃走,我无法原谅自己。
易鸣,我最亲爱的。你我本是殊途,却有幸同路。从此我离开,你我天涯海角,各自离散。若能再次相见,是缘。若自此形同陌路,也是缘。
对不起。关于我所有的一切。
但是,你一定要幸福。
即使这幸福不是我的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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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5
苏末刚刚起床,就见到蒋博走进来递给她一份加险快递:“好像是小朵寄过来的,我刚签收的。”
苏末好笑的说:“神经病!给我什么东西不能当面给啊?还加险快递?”说着就撕开了快递包装。
是一份文件,厚厚的一大叠。苏末原本还是笑着,看了一眼之后笑容立刻僵在唇边,整张脸霎时间变得惨白,身子微微一晃,差点站不稳。
“小末!”蒋博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怎么了?小朵怎么了?”
苏末嘴唇都开始发颤,把文件往蒋博怀里一塞就跑过去找手机,手忙脚乱的拨通时朵的电话。
蒋博把文件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一份财产转增合同。文件右下角签着时朵的名字,乙方签名的地方是空白,只等苏末签名之后就可以生效。
蒋博的心里立刻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再看向苏末的时候,只见她泪水布满脸庞,大吼着说:“死小朵!你为什么关机!你到底要干什么!”说完竟然“啪!”的一下摔了电话。
蒋博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苏末突然拉开抽屉拿出来时朵家的钥匙和车钥匙,推开蒋博就冲出门去。出门之前还不忘拿走了他的手机,一边跑一边拨通易鸣的电话。
易鸣睡眼惺忪的接起来,刚“喂”了一声,就听到苏末劈头盖脸的大声骂了起来:“我操你妈的易鸣!我告诉你!小朵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他妈的要你全家陪葬!”说完竟然一下子哭出来,再也说不出话来。
易鸣在那头一下子惊醒,“腾”的一下坐起身来:“你说什么?朵朵怎么了?!喂?喂?!苏末!你给我说话!”声音一出来他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然开始发颤。
蒋博夺门而出,却终究晚了一步没有赶上苏末坐的电梯,只好一路跑着从楼梯下楼,竟然还比苏末先到。
电梯门一打开,蒋博只见苏末握着手机跌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嘴,哭的撕心裂肺,整个身体软在那里,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一见到他,只知道颤颤巍巍的一遍遍重复着一句话:“去小朵家……蒋博,你带我去小朵家!快带我去小朵家……”
蒋博知道这次事情严重,一言不发的把苏末架起来半扛半抱的放到车里,然后一边开车一边拿起手机,对易鸣说:“我们在去小朵家的路上,你快点过来,小朵好像出事了!”
车里的气氛凝重到无以复加,苏末哭着坐在旁边,一遍遍的喃喃自语:“死小朵,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会这么傻……你为什么这么傻!”说到最后已经完全哽咽,只剩下泪水扑簌簌的落下,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虽然蒋博和时朵并不甚熟悉,只是因为易鸣和苏末的关系才有了接触。可是,此刻的蒋博只从心底感到了一抹悲哀,眼眶都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他伸出右手握住苏末的左手,紧紧的握着,半晌沙哑着说:“我不相信……时朵这样的女孩会……她这么美好的人,一定不会出事的……”
话说出来,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两个人都心急如焚,一路上都在闯红灯,一脚刹车都没踩的直奔到时朵家。
苏末跑到时朵家门口拿着钥匙开门,手指却簌簌发抖,拿着钥匙半天都对不准锁眼。蒋博握着她的手把钥匙拿过来,却发现原来自己的手指也在微微发颤。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一团白色的影子立刻冲了过来,在苏末的脚边绕来绕去。苏末低头一看,居然是巴勒。巴勒如此兴奋的状态让苏末的一颗心稍稍平静了一些,踉踉跄跄冲到了卧室、洗手间、书房……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之后,苏末晃晃悠悠的走出来,脸色惨白的对蒋博说:“没有……”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因为她突然见到蒋博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信封。
蒋博指着桌子上的花瓶,那束象征着易鸣和时朵的爱情的公主玫瑰已经枯萎,耸拉着蔫在瓶颈里。他说:“信封压在这下面。”
他话音还没落,苏末就已经冲过去一把抢过信封,手忙脚乱的拆开来。时朵张扬的字体立刻就落入了眼中——
“小末: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这是一个很俗套的结局,但是我已经没有了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勇气。北京是一个充满梦想的地方,可是我在这里却只有一路不想拾起的回忆。你知道么,在这个城市里,我已经再也没有一夜可以安睡。
从我母亲到我顾一畔,从炜寒到易鸣,我已经再也无法相信那些所谓的爱情。小末,我很清楚,爱情给不了我我想要的幸福。有的时候,我会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不该拥有幸福的人。在炜寒之后,我也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相信感情,可当易鸣走进我的生命中,我却又一次不顾一切的飞蛾扑向了火。
或许早在他叫出第一句朵朵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这只是一场没有结局的旅途,可是我还是那样傻傻的选择愿意相信那些所谓的幸福。
小末。这些年来,我的一生真的像是命中注定的一般,无论我如何努力,终究只能还是劳燕分飞。我并不想走到今天这一步,但是命运的齿轮已经将我碾碎其中。这个世界,我来了二十四年,恍惚中却觉得自己早已走过了一辈子。
从前的我一直都是那么骄傲的活着,现在我却不得不承认深埋在我内心里的患得患失。这些日子我一个人走着,慢慢的想明白,其实我从未拥有过什么,那些真实与快乐,永远都离得我那么远,那么远。那些虚无缥缈的烟,我如何能够抓得住。
我把我母亲留给我的财产给了颜峰,画和收藏做主捐给了博物馆。但是,深圳和香港的房子和车,我转赠给了你。因为你说过,那里有着我们共同的回忆。小末,那是我过的最快乐的日子。所以,一定要答应我,不要让那一段记忆消失。
我没有想过我可以爱易鸣胜过炜寒,但是当我站在夜空下问自己,却突然发现,我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将他放在了一个超越了炜寒的位置。可是现在我终于明白,两个人,并不是有爱就可以在一起的。很多人很幸福,爱的那个就是注定的那个。可是我却一次次错过。时至今日,我忽然觉得,我的幸福在很远很远处,从未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你曾经对我说过,不应该畏首畏尾的生活。其实我的一生短暂而快乐,因为有你。你常常说这个世界上是有一些东西可以超越爱情的,那便是我对你的珍惜。这种惺惺相惜的感情,无法被任何一种爱情所代替。多少次,我午夜梦回,走过的全是没有爱情的梦境。这些日子,我渐渐懂得,当我失去一切的时候,还有很多东西,依旧在我手中。
我走过青海西藏,走过沙漠高原,走过新疆云南,走过古楼森林,每经过一个庙宇,都要进去看一看。那里的鸟叫清亮,那里的树叶翠绿,那里一切都很干净,连呼吸都让我觉得纯净和安宁。我总觉得那里就是我的梦境,一如我之前的生活,没有纷扰,没有忧愁,没有那么多金钱的铜臭。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纯粹的让人心惊。
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究竟在执著些什么。你相信么,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种冥冥中的力量,指引着我,走到我该去的地方。曾经我生活在最顶端,俯视着一切。却不知道,在更高处,总有一双眼睛,看着我们。
我很爱他。可是理智告诉我,这样的生活是不会维持到永远的。小末,你可以可以原谅我这最后一次的任性。就让我这么孤单的来,却满载着幸福的走。
子时花开,花开子时。我常常想,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一定不会与任何人有纠葛。如果我的人生里没有炜寒,也没有易鸣,是不是我就可以孑然一身的走过一辈子。可是有人却对我说,有些事,永远没有如果。
我无法对自己的生活做一个假设,假设我还是那个生活在华丽的泡沫中的,无忧无虑的孩童。可是此刻,我站在冰冷的浪尖上,针锐一样的疼。
当我终于鼓起勇气说,我想要回去了的时候。却有人告诉我,你不是归人,你只是过客。
是了。这个世界,我只是一个过客。
我曾经来过,离开也不会想念的。
这里是时光的弃儿。我来到这里,我想停下来。
小末。不要找我。
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么。
现在的我,终于可以张开翅膀,自由的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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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5
同样的时间,我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我睡眼惺忪的打开,竟然是时朵的信息。她说:
“谢谢你,裴倾。
那天你问我幸福对我来说是什么,我没有回答。因为那种幸福,我也曾经以为我拥有过。可是现在想起来,我竟然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种温暖。那样简单的快乐,怕是终我一生也不会再有了。”
终我一生,何其残忍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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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信息一直存在我的手机里很多年,但是我却一直都没有回复过她。
其实很多时候,纵使你心里有着千言万语,说出来的却只能是一声叹息。
很久很久之后的后来,当我已经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记者,曾经有人问过我,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采访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
那条信息,就像是一个诺言,或许是一个秘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在默默地守护着。这一个烟花般绚烂的女子,终究只是在命运的长河里苦苦挣扎的一个,伴着汹涌的波涛,慢慢的消逝。
时朵的第七本书,也是她此生的最后一本新书出版的当天,我在书店里排了好久好久的队,终于拿到了那本记录着她全部故事的书籍。
书的封面设计的和她的第一本书一样,黑色的封面上,一朵红色的罂粟花静静绽放。我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翻开黑色的封面,看到淡鹅黄色的扉页上面写着一句话:
誓言与谎言的区别在于,一个听的人当真了,一个说的人当真了。
外面的世界依旧喧嚣,我的心也如那般,久久无法平静。又是一年春天,万物都在复苏,只有她,活在永远的伤痕里。
刺眼的阳光下,我看到书的封面上宛如篆刻般的四个字——
子时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