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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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的太学设在皇宫之外不远处，是专供京城中皇储和权贵子弟读书的地方。
苏韵在初六的一大早便带着婢女浣儿出了宫，一路来到了太学。
此时正值巳时，不少学子还在上课，苏韵便坐在外面的凉亭中等了一会儿。
由于太学是读书人的地盘，所以其中景致布置得清雅幽静，只不过眼下尚未如春，显得荒凉了一些。
苏韵在亭中还未坐够半刻，便听到不知何处传来一群人的笑闹声和交谈声。
“看他那落魄的丑样，据说还是祁国的皇子呢，当真不是敌国随意挑了个下人来诓骗我们的？”
“嗤，明面上说的是质子，以宗室之子的待遇养在京中，实际上不过是给我们提供乐子的玩物罢了，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
紧接着便是拳脚相加的闷响，以及一声低沉且微弱的痛哼。
“弱小国家来的皇子活的连我大楚的乞丐都不如，真是笑死人了。”
一串张狂的笑声响起，在宽阔的院落中回荡。
坐在亭中的苏韵目光动了动，站起来扫视了一周，发现没有看到任何人时，便问站在一旁的浣儿：“声音是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
由于先天的耳疾，让她无法辨别声音传来的方向，所以只能问身旁的侍女。
浣儿有些犹豫，“公主，那受欺负的是祁国送来的质子，往日里受权贵公子们羞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您这是要……”
苏韵藏在袖子中的手紧了紧，“你只需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浣儿不敢抗命，只好带着她来到了一处假山后面。
众公子们正笑闹着，冷不丁看到一个穿着柳青色宫装的女子领了一个侍女走过来的时候，俱是齐齐一愣。
苏韵冷淡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之后，落到了地上蜷缩成一团的赵玄隐身上。
和上一世高高在上的帝王不同，眼下的他尚且只有十五岁，被祁国当作质子送来大楚已经两年了，从目前他一身脏污的鞋印和渗着血迹的嘴角可以看出，他在这里过得一点都不好。
一时间，苏韵心中有些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虽往日里不爱露面，但是几位权贵公子中还是有人认得她的，于是赶紧带头行了礼，“原来是昭阳公主大驾光临，不知公主殿下来此处有何要事？”
在太学中读书的只有男子，一旦女眷出现在这里便显得有些突兀。
其他几人本是见了苏韵的清丽容貌之后有些出神的，如今一听这人竟是公主，便不敢再看，纷纷低头朝她见了礼。
苏韵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后，答非所问道：“现在正是夫子讲授学业的时间，尔等不去听讲聚在这里做什么？”
公主虽只有十一二岁，却莫名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几位公子们面面相觑一阵后，有些尴尬地朝她作揖道：“我们方才只是出来透透气而已，眼下确实该回去了，殿下告辞。”
苏韵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等这些人离开之后，她才将目光再次落到了躺在草丛里的赵玄隐身上。
他刚刚许是被踢得狠了，此时脸色发白地扶着假山站起来，对着苏韵行了一个十分吃力的礼，“参见公主殿下。”
苏韵没有作声，而是看向了他放在假山上的那只手。如今已经是冬末春初回暖的时候，这只手上却布满了成片通红的冻疮，有些关节的地方甚至破了皮，往外渗着血迹。
果然宗室之子的待遇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的，真正送到他手里的东西怕是聊胜于无。
前世的苏韵与赵玄隐相识大概在一年之后，那时候的他已经凭借自己的努力在京城中开了一间酒馆，赚了不少的钱，完全不似现在穷困潦倒、狼狈不堪的样子。
虽然早就能料到他在大楚过得辛苦，然而亲眼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时候，苏韵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觉得痛快还是别的，总之她现在克制住自己没有直接把他的头按到假山上撞得头破血流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思绪渐渐抽回，苏韵看着几乎有些站不住的赵玄隐轻叹了口气，“赵公子伤成这样，今日怕是听不了夫子讲学了，不如早点回府上歇着吧。”
赵玄隐扶在假山上的手渐渐收紧，“多谢殿下关怀，在下并无大碍。”
言毕，他才刚走动两步，身形便一个踉跄，差点直接跪倒在地，与此同时嘴角又有血迹渗了出来。
苏韵轻蹙了下眉，“赵公子伤成这样，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大夫吧，浣儿，扶公子出去，顺便再给他叫辆马车。”
浣儿虽疑惑自家公主为什么会忽然关照起这个敌国质子来，但也不敢多言，连忙应了。
苏韵顿了片刻后，又补充道：“你回头再从我私库里拿些布匹和银票给赵公子送过去，然后从云栖殿拨两个可靠的小太监去他的府上伺候，切勿怠慢了人家。”
赵玄隐闻言便是一僵，然后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苏韵，“公主可知道我是祁国送来的质子？”
苏韵面色淡然地点了点头，“自然是知道的，你虽是祁国送来的质子，却也是我大楚的客人，不该受到这样的冷遇。”
赵玄隐神色瞬间恍惚，缓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行礼，“在下谢过公主美意，只不过公主的东西在下消受不起，还请您收回。”
苏韵不由分说道：“你只管安心收着便是，往后还缺什么尽管找我来要，那些权贵公子再欺负你的话也可以向我告状，我定会替你好好教训他们。”
赵玄隐怔愣片刻后，才缓声道：“多谢公主殿下。”
“浣儿，扶他回去吧。”
浣儿应道：“奴婢遵命。”
看着那道连路都走不稳的身影渐行渐远，苏韵松开了袖中差点被掐出血痕的手心，与此同时她脸上的关切之色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又意味深长的笑，“赵玄隐……演技很是不错。”
接下来，苏韵又在凉亭中坐了一会儿，便等到学子们下学了，在人群中寻找了一会儿之后，她忽然笑意盈盈地朝一个身穿深蓝色缎子衣袍的男子摆了摆手，“皇兄，这里！”
苏恪看到苏韵时，目光中闪过惊讶的同时又浮现出笑意，他快步走上前去进了凉亭，伸手在苏韵细软的发丝上揉了揉，“韵儿怎么忽然到此处找我了？”
苏恪如今年仅十六，是当今皇帝的第三位皇子，是与苏韵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由于他们的生母元皇后早逝，而皇帝又向来与子女关系不亲厚，所以两人几乎是一路相互依靠着长大的，感情十分深厚。
只不过前世的苏恪在二十二岁那年就被赵玄隐设计下毒暗杀了，当时的他已经是父皇亲立的皇储，太子之死几乎动摇了大楚的根基，也是促成赵玄隐迅速侵吞楚国的关键一步。
想到这里，苏韵的后牙槽险些磨得咯吱作响了，不过在苏恪面前她不能表露出心中的愤恨之意，只能装作笑意盈盈的样子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递给他。
“前段时间去太后那里请安的时候，她赏了我一块品质极佳的徽墨，我寻思着自己平日里并不擅长书法，免得糟蹋了这样的好东西，不如借花献佛，拿来赠与皇兄了。”
苏恪打开盒子看了一眼，便知这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于是分外珍重地收好，稍微弯下腰来对苏韵说：“下次直接叫下人送过来便是，用不着劳烦你亲自到这里跑一趟。”
由于苏韵只有右边耳朵能听得见，所以苏恪每次说话的时候都会弯下腰，并且特地靠在她右侧与她说话，音量也维持着不大不小，让她恰好能听得清楚的程度。
苏韵闻言不满地撇嘴，“皇兄还好意思说，年前你被父皇派往苏州一直到除夕都不曾回来也就罢了，前两天归京之后也不知忙着做什么去了，竟都忘记来云栖殿看我了，害得我以为你是身体有恙，才特地跑来这里寻你了。”
苏恪干笑着挠了挠头，“这不是回来没多久，舟车劳顿不说还得向父皇报备苏州运河扩建之事，一时忙昏了便忘记去看你了，不过我差人送到你那里的特产你可还喜欢？”
想起云栖殿中塞了满满一箱的特产和玉石宝物，苏韵脸上又浮现出笑意，“皇兄不远万里为我带回来的东西，我自然是喜欢的。”
苏恪眉眼间浮现出愉悦之色，不过当他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周围因下学而一片嘈杂的情况时，抬手拍了拍苏韵的肩，“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宫用午膳吧，这里太吵了，待久了你该耳朵疼了。”
苏韵笑意盈盈地应了声好。
……
太学外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中，赵玄隐姿态安然地坐在软塌上，全然不似方才的痛苦和虚弱。
在楚国当质子的这两年里，他频频遭受冷遇，早已在无形之中学会了通过伪装来减少或者避免一些欺辱和殴打。
此时的他面色沉静中带着冷意，满脑子回荡的都是方才和昭阳公主交谈的那一幕。
不知道为什么，赵玄隐总是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她，但是仔细回想来到楚国这两年的经历，他似乎从未遇到过像昭阳公主那般用柔软且充满善意的目光看着他的人。
从前他隐约听说这位昭阳公主是早逝的元皇后所生，从封号上来看便知是楚皇膝下身份最为尊贵的公主，只是这样的金枝玉叶、天之骄女，却是从小患有不足之症，听力受损的。
赵玄隐不禁猜想，许是因为先天残缺，这位小公主才会对他这样遭受冷遇的敌国质子生出些许怜悯之情，然后才出手相助吧。
想到这里，他染着些许残血的唇角忽然浮现出冰冷又嘲弄的笑意。
如今他在大楚过得这般凄凉惨淡，唯有依靠一个小姑娘的怜悯才能生活得好一些，实在是可笑极了。
赵玄隐将心中那股熟悉且怪异的情绪压下去之后，又有些头疼地想：布匹和银票也就罢了，公主殿下要往他府里送的那两个小太监实在是多此一举。
马车在平整的街道上碌碌而行，赵玄隐不知想到什么，放在膝头的手一点一点收紧，狭长的眼眸中逐渐泛起冰冷又阴鸷的光。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04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