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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何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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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这本书,你就在看我的故事,我就在讲,你就在听。
我的身份证上写着我叫何依。实际上我也不清楚我叫什么,我的名字太多了,很多人叫过我很多种名字,多数已经死了,还有些活着的大概觉得见到我尴尬,也好久没见了。我现在住在一个挺偏僻的小区里,小区没装围墙,谁都能进来,以前的朋友也不在这儿。但我觉得现在的生活还是挺不错的。邻居们叫我“老太婆”,我也不生气,毕竟我都这么老了。
对了,讲故事。那么,讲点什么呢?你们这些小年轻啊,肯定静不下来听我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我就跟你们说说我年轻时候的事吧,老婆子我年轻时候可不比你们好,疯得很呢。
我的人生啊,要是真的有什么可以讲一讲的,那应该是从小学三四年级开始了。
我小学成绩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我是班级垫底的那几个。
学习不好力气大,死死拖住了全班同学的后腿。三年级,我还是个傻白甜。成绩不好不是因为真的那么笨,我当年认为我是太粗心了。而事实证明,我只是对学习不上心。
俗话说的好啊,成绩差的孩子肯定在其他方面有突出的天赋。我也是。我从小就有艺术细胞,二年级,我被校舞蹈队选中,拉进去当了队员,三年级,我又被音乐老师拉去了管乐队,我吹黑管,也就是单簧管。那年,因为只能选一个社团,老师让我进了校管乐队,那时候的我只上台跳过两次舞,一次是元旦那天,拎着红手绢,化了个喜庆的妆,在台上扭秧歌。另一次是六一,穿了白色的芭蕾裙,踮着脚尖跳舞。
那是我第一次从舞台上往下看。每个班的学生都坐在礼堂里,往上看。我看不清他们的脸,礼堂小,只觉得看见了乌泱泱的一片脑袋。台上的灯光大的特别亮,亮的晃眼。大概我天生就属于舞台吧,也没怎么怕,满心都是欢喜,那种发自心底的高兴就像场上的灯光,撒的到处都是,心涨涨的。
台上一群姑娘跳着舞,我只是其中之一。
我那时候是公认的“多才多艺”,我甚至还动过去当艺术特长生的心思。现在不敢啦。
傅雷先生说过:“人的一辈子都在高潮——低潮中沉浮,唯有庸碌的人,生活才如死水一般;活着要有极高的修养,方能廓然无累,真正的解脱。”
“何依,我跟你说,你爸是个吹牛大王。”我妈这么跟我说,三年级的我当时就笑了,我知道,自从来到大城市,他就有了莫名的所谓“城里人”的自信,但是还能怎么办呢?至少他还供家里的伙食和房贷啊。
我就跟我妈说:“吹牛没什么,家里就他一个人赚钱,也是不容易的,有时候也是会想炫耀一下的嘛。”
我妈跟我急了,她说:“你不懂,你一直听他说他是大学毕业的,实际上呢,他就是个小学生,文化比我都低,你妈好歹还有个初中文凭呢。”
我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我一直很骄傲的和别人说我爸是大学生。不过没多久,我就消化了这个信息。
毕竟不管他文凭如何,他都是我爸,他现在还是得赚钱供我上学,我以后长大了还是得花钱买酒孝敬他老人家。
我妈一腔热血,觉得自己也能赚钱,也可以养家,火速在我们学校旁边找了个餐馆,帮人家烧菜。工作干得不错,而且老板人也好,照顾她。
那个时候我已经会烧菜烧饭洗衣服了,我爸是干体力活的,帮人家砌瓷砖,经常好几天不回来,住工地,我妈呢也经常在饭点的时候回不来,家里就我和弟弟两个人,于是冰箱里放了菜,每天我回到家,就得先烧菜烧饭,然后用盘子一扣,到自己房间里写作业,写完作业再掀了盘子叫弟弟一起吃饭,然后自己洗碗。
生活大概就是这样的吧,有的时候过得虽然看起来苦了点,但是也挺希望就那样过下去的。简简单单,温馨美好。
傅雷他老人家的话果然还是要信一信的。
我被拉到管乐队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老妈问我要不要再学跳舞了。我有点惊讶,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然后她跟我说,老爸欠了人家钱,人家要他赶紧还。
我当时怎么说的?我当时沉默了一会,开玩笑似的说我不去了呗。我妈说:“你真不去了?从幼儿园练到现在嘞,不用管那个家伙的,你要是还想继续的话那就继续学,他不交这个钱我来交啊。”我听出来了,她是在开玩笑。老爸借钱是用来还房贷的,现在的他交不上这个钱,只能省一点是一点,我妈说的话只是象征性的问我一下而已,到时候还是得退出。缘分到这了,走不下去了,那还不如体面一点,顺着这个台阶下,还能挽回点尊严。
所以我很坚定的说:“不去了,真的。帮我退了吧。”
我站在少年宫门口往里面看,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小孩子从里面出来,他们的笑容是那么纯净,那么美,像天使一样。那么多的孩子啊,他们在里面学到了什么呢?他们在和他们的父母聊些什么呢?他们好幸福啊,想要什么就有了。或许他们不想来这里上课,不想学舞蹈,不想学画画,是被逼着来的,但是,我还是好羡慕他们啊。
明天,或者一个星期后,我就不会来上课了,我就再也不能成为那些幸福的走出少年宫的孩子中的一个了。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之中少了一个孩子,因为仅仅只是一个孩子。
一路上,我妈不停地跟我聊天,为了证明我真的不在意这件事,我也拼命和她聊天,聊得及其用心,仿佛在绞尽脑汁写些什么题材极偏的一千字小作文。
她很高兴,每一句话尾音都是向上扬起的,整个人很轻松,似乎没想到我如此“懂事”又识时务。
我也是。
晚上回家,老爸带了很多人回家吃饭。那时候他已经动不动就带人回家吃饭了。我在房间里写作业,门外如同盘丝洞,烟雾缭绕。我就在我的日记本上写啊,写“我今天真的很不高兴”,写事情,一直写一直写,我都忘了那天写了些什么了,大抵是写很我有多伤心吧。
你知道吗,年轻人,那天晚上夜色很美,我明白我或许再也续不起这份艺术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