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光》梵缈

5、第 5 章

　　H市离的不远，开车两个小时就到了。
　　叶惟安跟纪苗坐在车后座，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模糊成色彩斑驳的线。
　　谭子熙回头问他：“安安，饿不饿？”
　　叶惟安将目光收回来，笑着摇了摇头。
　　纪萧说：“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下。”他手掌把着方向盘，车开的很稳。
　　忽然感觉到衣摆被拉了拉，叶惟安低头看向纪苗，小小的孩子，坐在那里很乖顺。
　　她伸手在自己的口袋里摸了摸，掏出来两颗糖递给他，“安安哥哥，吃糖。”
　　糖纸是透明的，稍微一转就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
　　叶惟安接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先剥一颗塞到她嘴里，又剥开一颗自己吃。
　　糖很甜，甜味似乎能化到五脏六腑，然后他将糖纸仔细叠好塞到口袋里。
　　谭子熙也不嫌累，就那样扭着头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纪萧在后视镜里也看了一眼，眼里隐约带着笑意道：“到家了。”
　　叶惟安这才发现，车子已经驶入了一个别墅区，小区里花草林立，还有山有水，环境很好。到了其中一栋别墅前，纪萧将车子停好，叶惟安背好包下了车。
　　叶惟安的东西确实不多，一个行李箱就承载了他所有的家当。
　　纪萧打开后备箱将行李箱拎出来，叶惟安想要接过来自己拉着，纪萧却躲开了他的手，拒绝道：“不用，也不重，你叔叔我还没老呢。”
　　他说这话是打趣，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不老，不仅不老，整个人看着还很年轻，透着成熟稳重的意味。
　　叶惟安推脱不过，只能收回手跟着往里走。
　　一行人进了门，迎上来一个阿姨，四十多岁，笑呵呵的，看着很和善，“先生夫人回来了，这就是安安吧。”
　　“安安，这是张姨，做饭的手艺特别好。”纪萧将行李箱拎进来，对他说。
　　叶惟安想问好，但他不能说话，本子还在背包里没拿出来，只能对张姨笑笑，蠕动嘴唇，张姨好。
　　张姨显然看懂了他的嘴型，高兴的哎了一声，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在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是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的款式，看的出来是提前备好的。
　　“看这孩子瘦的，以后得多补补，我今天炖了鱼汤，饭马上就好了，先生夫人你们先歇一会儿。”厨房里还炖着汤，她说完，看他们都点了点头，便匆匆忙忙转身走了。
　　纪萧看向他，“先去你的房间看看吧，吃完饭再四处看看。”然后他领着叶惟安往二楼走。
　　谭子熙牵着纪苗跟在后面，语气有点犹豫，“安安，阿姨不太明白你的喜好，便只能跟你叔叔商量着布置了一下，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一个房间前。纪萧开了门，示意他进去看看。
　　整间房间主打天蓝色，一点都不暗沉，风格简约但很温馨。床很大，被褥整齐，看着松松软软，墙面上镶着几个画框，衣柜占了一面墙，在墙角处延伸出设计形状独特的展示台，上面摆着手办和模型。
　　落地窗的窗帘此时被挂起来，光线散进来，照在窗前的懒人沙发上，伸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上是一个小柜子，塞满了书籍和零食，旁边有张桌子，放着电脑和鲜嫩的多肉。
　　叶惟安看的出来，布置这间屋子的人很用心。谭子熙站在门口，问：“怎么样安安，喜欢吗？”
　　叶惟安把本子和笔翻出来，‘我很喜欢。’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他想。
　　谭子熙的笑容显而易见的松懈下来，喜欢就好。
　　纪萧温和的看着他，松开拎着箱子的手，对叶惟安说：“安安，你先收拾一下，等饭做好了我叫你。”
　　叶惟安点点头，他们便转身准备离开。谭子熙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又回头对叶惟安叮嘱了一句，“安安，有什么不喜欢的或者喜欢的一定要告诉阿姨。”
　　盯着叶惟安又点了点头，她才阖上门走了。
　　这个房间有独立的卫生间，洗漱用具一应俱全，毛巾也挂的整整齐齐，叶惟安先进去洗了把脸，便打开行李箱准备收拾东西。
　　在拉开衣柜的那一刻，叶惟安愣了愣，心尖慢慢涌上一股子热流，蛰的人又酸又麻，然后窜上鼻子和眼眶。
　　衣柜里挂满了衣服，各种类型的都有，好像已备全了整一年四个季节，甚至还有一排鞋子，码的整整齐齐，摆在衣柜的最底端。
　　一切都是那样顺理成章，如同叶惟安原本就是一直住在这间房一样，没有突兀的到来，他就是这间房的主人。
　　叶惟安使劲眨了眨眼，将酸意憋回去，他已经好多年没再哭过了，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美好，便更不应该流泪了。
　　叶惟安早就忘了，有一个词叫做喜极而泣，他不允许自己软弱。
　　张姨的手艺果然很好，鱼汤熬到浓白，上面还点缀着丁点绿色，香气扑鼻。
　　她就在旁边看着叶惟安喝，最后一勺刚完，张姨就急忙伸出手再给他盛一碗，边盛边絮叨，“安安这么瘦，得多喝点，补一补，改天阿姨再给你做点别的补身子，一定把你喂的白白胖胖的。”
　　说完，她把碗往他面前一放，又笑眯眯的看着他：“喝吧，喝完阿姨再给你盛一碗。”
　　叶惟安是有点瘦，但他天生也不是那种能吃胖的人，估计天天喝十碗鱼汤也达不到张姨想要的白白胖胖。
　　但他没动笔，只感激的冲张姨笑了笑，低下头在张姨的注视下一勺一勺的喝起来。
　　谭子熙跟纪萧有点忍俊不禁，张姨平时也是有点唠唠叨叨，都是好意，他们也习惯了。
　　但像今天这样热切的一直盯着人家喝汤他们也是第一次见。
　　纪苗很乖，不像其他小孩那样闹腾，自己坐那安静的吃饭。
　　纪萧将拔了刺的鱼肉夹给她，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叶惟安：“对了安安，你是该上高二了对吧？”
　　见叶惟安点了点头，他接着说：“这里的市一中挺好的，你如果没意见的话改天我去给你把学籍关系什么的转过来。或者你有没有其他想上的学校？”
　　叶惟安摇摇头，他对H市也不熟，对学校什么的也不了解。既然纪萧都已经说了市一中挺好的，那必然是可以的。
　　“行，”纪萧沉吟了一下，“那我改天把学校的事给你办了。”
　　叶惟安放下勺子，本子就放在他手边，‘麻烦叔叔了。’
　　纪萧还未说话，谭子熙就开口道：“你这孩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们现在都是你的家人，这些事都是应该的。”
　　她夹了块排骨给他，“等吃完饭我带你在家里转转，再让张姨把钥匙给你。”
　　这栋房子一共有三层，中间打空是高的吊顶，悬着造型优美的长水晶灯。一楼是厨房客厅和娱乐间，二楼是书房和卧室，三楼设了个空中花园，拿玻璃门隔着，摆着躺椅。此刻正是夜晚，抬眼一望便能看见浩瀚的夜空。
　　谭子熙一边走一边向他轻声的介绍，纪萧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在谭子熙耳边说了点什么。
　　谭子熙皱了皱眉，问了句话，纪萧很无奈的摇了摇头。
　　刚好此刻转完了，张姨把钥匙交给叶惟安，谭子熙神色很迟疑，语气抱歉：“对不起啊安安，突然临时有事拒绝不了，你叔叔跟我需要出去一趟，你……”
　　叶惟安忙告诉她：‘没关系，你们去吧，我可以陪着苗苗。’
　　谭子熙很是犹豫，她不想第一天叶惟安来他们就出去，但公司最近负责的项目确实很重要，刚才项目经理打电话来说出了点问题，她跟纪萧必须去一趟看看。
　　叶惟安一再表示没关系，谭子熙才跟纪萧收拾好出了门，临出门又跟叶惟安道了句抱歉。
　　叶惟安送他们出了门，张姨对他说：“安安要出去转一转吗？这个小区绿化的很不错，东边还有一个湖，现在的天气晚上在那散散步还有凉爽的风，很舒服。”
　　叶惟安便在纸上写，‘苗苗，想出去走走吗？’
　　然后他蹲下身，将本子给纪苗看，纪苗点了点头，拉住他的手。
　　叶惟安便向张姨表示出去转转，张姨看了看他俩，笑着说：“看来苗苗很喜欢你。”
　　她顿了顿，好像想继续说点什么，却没再多说，转身拿了一个小熊玩偶塞到纪苗手里，让他们出门小心，早点回来。
　　小区环境确实很好，花草姿态妍丽，绿植修剪成形，中间铺着石径小路，间或有个长椅，路边立着光泽温暖的灯。
　　叶惟安牵着纪苗不多时就走到了张姨说的湖边，月光照射下来，湖面泛着粼粼波光，风吹起阵阵涟漪，确实带着几分凉爽，舒缓了夏日的闷热。
　　纪苗拉了拉叶惟安，指着湖边的草地，湖泊位于低处，草坪是一片斜坡。叶惟安有点犹豫，他怕带着纪苗过去不安全。
　　这时候，远处晃晃悠悠走来一人，双手插兜，嘴里叼着根什么，姿态懒散，走到这里双脚一转，便走到了草地上躺了下来。
　　两人都看到了，纪苗又扯了扯叶惟安，眼中闪着渴望的光泽。
　　叶惟安只能小心翼翼的牵着她往下走，时刻注意着纪苗的脚下，最后挑了一片地方坐了下来。
　　叶惟安注意到，躺着的那人瞟了他俩一眼，便又懒洋洋的转了过去，他的腿很长，支起一条腿，双手枕在头下面，整个人身形很好看。
　　纪苗攥着她的小熊，坐在那里，双眼发光的望着月光下的湖面。叶惟安见她开心，也不自觉露出一个微笑，摸了摸她的头。
　　湖边的空气很安静，又显的很和谐。不远处突然响起来一阵马达轰鸣声，一辆机车压过路面，一个甩尾停在上方的路边。
　　车上下来一个人，把头盔潇洒的往车上一挂，倚在车身上，喊道：“肖璟呈，我就知道你在这儿，怎么样，去不去？”
　　纪苗正在很专注的望着湖面，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突然打雷一样，吓了她一跳。
　　她双手一下子抓紧了叶惟安的衣服，手上原本攥着的小熊没了束缚，沿着斜坡往下滚。
　　叶惟安听见躺着的那个人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换了个腿支，淡淡的回：“”不去，赶紧走。”
　　看见小熊就快要滚到湖里，纪苗神色变的很慌张，站起身趔趄了一下就往下跑。
　　叶惟安看她一下差点没站稳，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慌忙拉住她，指了指小熊，又指了指自己。
　　看纪苗停住了，叶惟安赶紧朝小熊追，纪苗此时的慌张已经变成了浓重的不安，喉间发出了小小的哽咽。
　　但是还是晚了点，小熊已经往湖里飘了点，叶惟安顾不得许多，鞋也不脱就下了水，将小熊捞了回来。
　　幸好小熊没飘多远，湖边的水也不深，但是叶惟安的裤腿还是湿了点，连带着鞋子也水淋淋的。
　　他走回纪苗身边，将小熊递给她，纪苗接过小熊，看了看叶惟安湿透的鞋子和裤腿，没忍住，小声哭了起来。
　　叶惟安想安慰她，但不能说话，写字又太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在旁边目睹了全程，肖璟呈突然站起身，往这边走过来，斜坡在他脚下就像是平地，走的姿态依旧懒散，却莫名让人感觉到一层疏离。
　　倚在机车旁的人挠了挠头，有些讪讪的道了句歉。
　　走到他们面前，肖璟呈摸出根棒棒糖，递到纪苗跟前，“别哭了。”
　　刚才离的远，看不清，此刻离的近了，叶惟安发现这人生的极好，轮廓锋利却不显得逼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眼，眼尾微微上挑，泛着潋滟波光，生来便是多情，但他的唇形却是凉薄的，此刻的眉头微微皱着。
　　纪苗刚才在他过来时便怯生生的躲在叶惟安身后，此时止住了抽泣，伸手接过棒棒糖。
　　见纪苗终于不哭了，叶惟安松了口气，感激的朝肖璟呈笑笑。
　　肖璟呈没再多说，转身便走了，叼着的棒棒糖吃完了，他摸了摸兜，眉头皱的更紧了些，俯下身拽了根草叼着。
　　走到上面，他扯过车上的头盔自己带上，示意顾时离开。
　　顾时问他：“怎么又要去了？”
　　肖璟呈慢条斯理扣好头盔上的带子，一个字都没回他。
　　顾时心里暗道一句糟糕，然后就看见肖璟呈潇洒利落的跨上车，拧开他忘记拔的钥匙，握着油门就轰了上去。
　　刚牵着纪苗上来回去的叶惟安听见被落下的顾时哀嚎了一声，“肖璟呈，你不是人，你把我车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