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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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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仲夏的清晨并不十分炎热,深绿色的叶子上还凝着一颗颗晨露,在刚刚初升的太阳的照耀下泛着七彩的光泽。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匹黑色骏马载着一位青年飞驰而过,青年剑眉星目,一身铠甲让他看起来有了超脱年纪的沉稳,眼下微微泛青,显然是连日赶路所致。
一刻后,青年到了城门口,城卫认出来人是骠骑大将军独子萧知退,纷纷行礼让行。方欲进城,他身后便听见有人远远唤了几句“萧公子”,回头一看果然是熟人——中书令次子崔润白。
崔润白还是原来那个崔润白,身着一袭青衣,头发由一顶玉冠整齐束好,腰间别着刻有家族纹样的玉佩,掩不住的书卷气和贵气,却不让人觉得他有高人一等的压迫感。他站在原地没有出声,只缓缓作揖,和从前一样淡漠而疏离,仿佛刚刚让长随叫住萧知退的并不是他。
萧知退并不乐意这么快见到崔家人,特别是眼前这位二公子,却无奈不能失了礼数,只好骑马行至二人面前,下马还礼:“崔兄,许久未见,可还安好?”
崔润白微微一笑,回道:“一切安好,有劳知退挂念了。军中素来艰苦,也不知知退习惯与否?”
萧知退淡淡道:“本就生在将门,守卫疆土本就是应尽之责,何谈‘习惯’二字。”
“知退忠君爱国,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旁的,是我失言了。”语罢,崔润白欲再俯身作揖致歉。
“崔兄好意关怀,算不得失言。”萧知退伸手虚扶住崔润白,制止了他的动作,继而又道:“此次回京述职原不该这么早,因家母抱恙,家父忧虑,故让我先行一步回家照料,实在不好多做耽搁,今日先行一步,过些时候一定延请崔兄过府一聚。”
“还请知退代为向令慈问安。”
“自然。”
二人作别后,萧知退转身上马,再次向城中前行。不过行了几步,身后人用极轻的声音说:“姐姐也很好,不必担心,有些事早些忘了对谁都好。”
声音很轻,然而萧知退习武多年,自然听得十分真切。他并未回头,装作未曾听见那句话,一派淡然的姿态继续前进,只是手中的缰绳被他握得更紧了些。
微风徐徐地拂过崔润白的脸颊,发丝随风而动。他望着城门的方向,双眉微蹙,久久没有动作,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响,身旁的长随崔平才出声询问是否还出城。
崔润白点了点头,向外郊走去。
清晨的大街上人并不多,只有稀稀落落摆摊的小贩在支摊子,萧知退心中担忧母亲,策马飞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将军府。管家早得了令,已在府门口等了半晌,遥遥见了他,便差使小厮将府门大开并上前替他牵马拿行李,又道夫人身子还好,只是此时恐还未醒,劝他吃了早饭再去看夫人。
他心道也好,省得母亲见他这连夜赶路的憔悴模样担心,就朝着还回院走去。
虽近三年未归,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仍是走时的样子,不见一丝尘埃与衰败,可见母亲对他的挂怀。
原先的长随萧正已在军中任了副官,还随着大将军在边疆处理余下诸事,新派来的贴身小厮叫通宝,是管家的一个远方表亲,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却着实是个伶俐的人。甫一见萧知退进院门,就和人一起抬了热水进屋子里,只说了将干净衣裳放在何处,便招呼其他小厮出去。
褪了衣衫泡进水中,全身渐渐放松下来,萧知退方觉出了累来,靠在浴桶合目假寐。想着能早日回来,他已然一日一夜未眠了。身体虽累,精神却是愈发清明,脑海中满是先前见到崔润白的场景和对话,夹杂着过往的画面,纷纷扰扰。
他微抿着唇,而后低低叹了口气。
用过早饭又歇息了片刻后,萧知退去了沁芳院。
萧夫人喜欢栀子花,沁芳院里栽了好几个品种,一到花季,不进院门也能闻到缕缕幽香沁人心脾。
“母亲病中怎得还自己修剪花枝,养这些个下人是做什么!”萧知退进门见萧夫人正拿着剪子修枝,眉眼间分明是久病未愈的倦怠,一时有些恼怒,将剪子夺了来。
“这花原是我自己照料了多年,实是不放心假于人手的,不怪他们。”萧夫人嗤笑一声,将剪子拿了回来,转手给了婢女春华,继而道,“去了边疆历练三年,倒是长了本事,一回来就吆五喝六的,管起你娘我来了。”
萧知退一时有些拿捏不住萧夫人的态度,毕竟病中易多思多虑:“母亲!我……”
“少爷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春华打趣道。
“春华,怎么你也这样,我这才回来呢。”萧知退反应过来母亲又在逗自己,一脸无奈。
“少爷快扶夫人回屋里去吧,奴婢下去烹茶。”语毕,春华福了福身,笑吟吟去了小厨房。
萧知退虚扶萧夫人进了主屋坐下,秋实端了些新鲜冰镇瓜果和点心放在桌上。
萧夫人抬手摸了摸萧知退的头,有些哽咽:“长高了,也瘦了很多,在军队里吃了不少苦吧。我虽疼惜,可军中历练是你必经之路,否则将来哪怕只是接手萧家亲兵也会有人不服。年节前传来消息说你受了伤,语焉不详,我实在放心不下,本想去看你,可这身子实在拖累。”
萧夫人在生子时胎位不正难产,落下了旧疾,平日里常要饮增益补气的药,一到秋冬干燥萧索的日子更是时不时就要咳上两声。
萧知退深知母亲是为何身子不好,又听得她幽咽之声,心下一阵难过,却也不知从何安慰,只能说军中生活并不艰难,打仗受伤在所难免也早就好全了,又讲了许多军中趣事宽慰她。
不多时,春华将煮好的茶端了来。
萧夫人示意春华带人出去,继而转了话头:“明日你早些去宫里简单回禀战事,细的内容只说等你父亲回来自会亲自禀告,切记恭谨些。”
“此次先行回京是圣上特许的,只是为母亲侍疾,等父亲回来再上表公事也不急,圣上向来推崇孝道,自不会怪罪。”
皇帝在萧知退的认知中向来是一个赏罚分明、对臣子宽和的明君。既已言明是侍疾,便不会因为他不去觐见而动怒,
饮了口茶后,萧夫人缓缓道:“早些年是如此,如今却不好说了,圣上的心思愈发难猜了。各党明争暗斗又厉害,你父亲手握兵权却不愿站队,多少人日夜盯着,容不得行差踏错半步。”
萧知退微怔:“是孩儿思虑不周。不过三年,圣上变了这样多吗?”
萧夫人摇了摇头:“早便有征兆,你不在朝中不知罢了,现今何大人又……唉,明日你便懂了。”
虽萧夫人未明说,萧知退心中也已有了计较。
何尚书令是皇帝昔日太傅,是扶持皇帝登位的第一功臣。多年来,皇帝对尚书令的信任和倚重未有一个朝臣能逾越,又因其敢于直谏,被誉为当世魏征。一年前尚书令致仕,皇帝甚至亲临何府劝他留任,奈他以心疾日重婉拒。一代求贤若渴的明君与一生无数丰功伟绩的忠臣,一时传为美谈,也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是今日观萧夫人之态,大抵能揣测出致仕一事恐有内情不为外人道尔。
又与萧夫人闲聊半日,知晓她确实病好了许多,萧知退才放下了悬了多日的心。一道用了午饭后,萧夫人惯例要午休,他便回了还回院。
次日,萧知退起了个大早。因在军中习惯了早起操练,他并不觉有什么不适,反倒是通宝跟在他身后直打哈欠。
“怎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平日在府中做活不用早起?”
通宝挠了挠头,憨笑着答道:“以前是要早起,近日被拨来了少爷院里,少爷又不在没什么活计,有些懒散了。”
到底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只是偶有懒怠,萧知退也不想责骂,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马车不疾不徐地向皇宫先前行着,萧知退端坐其中,闭目在脑海中罗列着要奏对的条目。
行至半路,马车骤停,萧知退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回少爷,前面聚了一大群人,马车过不去,小的前去看看。”
通宝很快打听出前头是崔家的马车被冲撞了,来人却不依不饶要崔家人赔钱,崔家人不予理会,那人又叫她儿子砸了车轴,又叫骂着引来许多路人。
“车中坐的是谁?”
通宝想了想回道:“这时辰出门的大约是中书令大人或是崔郎中。”
“崔郎中?”
“崔二公子,崔润白,两年前刚入朝便被封了礼部郎中,也能称得上是一步登天了。”
萧知退撩开车帘向前方看去,人群熙熙攘攘地在指指点点,只能依稀看到一架马车的车篷被围在其中。沉吟片刻后,他下了马车向人群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