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个青梅子》盐粒粒粒

31、说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呢

　　“八……八十一……”
　　人说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得鉴真心取真经。
　　而我，
　　我觉得自己要归西了。
　　这八十一阶真是取了我狗命。
　　我左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一手重重丢下轮椅，顾不得它四仰八叉地翻倒着，整个人脱力地趴在白石砌就的栏杆上，恨不能吐着舌头将心脏呕出来。
　　约莫是我闹出的动静太大，远处有个小沙弥打扮的僧人朝我缓缓走过来，之所以这样形容，乃是因为他虽是着装同愈礼有些相似，可年纪明显是较愈礼大许多的，瞧着像是二十七八的模样，淡眉细眼，极为周正。
　　那小僧淡淡笑着，询问道:“这位施主，可有什么需要帮忙？”
　　我仍然挂在栏杆上动弹不得，张开嘴，便全是喘气，一个字也吐不出，只好直愣愣地望着他，企图用眼神表达一切客套说辞。
　　小僧见我不说话，便动也不动，竖着手掌瞧着我，眉眼盈盈的耐心模样。
　　薄暮渐合，因着山间的缘故，霞光未尽时便蔓延起稀稀浅浅的雾，凉意渗进汗湿的衣裳，倒还有几分舒爽。耳畔寥寥绕绕，不知今日撞钟的又是哪位小和尚，嗡嗡钟声由远及近，来时浑厚，隐时绵长。
　　我渐渐平缓了呼吸，撑着冰凉的白石面方站直身子，在脑中简单构想了一会儿，当着佛家子弟的面，斗鸡过去撅起屁股扶轮椅，似乎有些不雅。于是便堆着歉疚的笑意，请求道:“小师傅可否将我的轮椅扶一扶？”
　　那目光滞了一瞬，又恢复了清浅笑意，他迈步上前，低头将地上四仰八叉的东西细细打量一番，方抬头同我道：“小师傅将施主的轮椅扶起来，那施主可否应小师傅一个请求？”
　　自称里亦满是调侃，那人垂下右手定定指着轮椅，话音掷地有声：“可以让小师傅试坐片刻吗？”
　　哈？？？
　　我自己都难以形容，是以何种心情点下的头，又是以何种心情瞧着他不慌不忙地俯身拾起轮椅摆正，而后表情期许地坐了上去。
　　那系着沉甸甸佛珠的手腕，此刻搭在一侧的木头扶手上，他像是涨了几分见识一般，低头仔细瞧着。
　　“好坐吗？”我不由干巴巴地问。
　　那亮晶晶的眼睛又望向我，面上尽是满意。
　　我开始怀疑，这位小师傅怕不是愈礼的亲师哥。
　　真是如出一辙的奇怪好奇心。
　　起身时的神情那般依依不舍，他朝我露出无奈的笑，解释道：“小师傅有位师侄，那位小小师傅很爱这些物什，故而叨扰了施主。”
　　师侄……这辈分就离谱。
　　“不知道那位小小师傅，可是唤作愈礼？”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点点头。
　　缘，妙不可言。
　　我想起时时刻刻抱着小扫帚的愈礼，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也觉得愈礼可爱，我们便是好朋友，况且下山铁定还是要坐马车的，这般大小的轮椅，搬来放去也不方便，不如留在寺里。我抬袖擦擦额角的汗，慷慨道：“待我好些了可以赠与你。”
　　王敬之这个狗贼将我丢在这里，用他的东西做个人情不为过吧？
　　他甚是欣喜地望着我，又犹豫道：“小师傅不能白承施主好意，就让小师傅——”他滴溜着眼望着我，似是在思索能拿什么来抵人情，“不若便由小师傅送施主一张符？”
　　若不是此刻身在佛堂，我几乎可以认定自己遇到了江湖骗子。
　　正要开口回绝，两位小沙弥喘着气小跑来，在他面前站定，合着手掌恭敬道：“住持，三王妃已经找到了。”
　　呵，看来王敬之狗贼已经完成了一记响亮的英雄救美了。
　　？？？
　　等等。
　　住持？？？
　　“住持，愈清方丈问，是不是要派人去后山接应？”
　　身着青衫的僧人抬手蹭着腕间的佛珠，那佛珠较我从前见的都不一样，朱红的珠子泛着剔透，余霞成绮，映在珠身刺得红色更晶莹透亮，似是滴了血，若不是结节处施了佛印，更像只普通手链。
　　还是贼邪门的那种。
　　蹭了几下，他便用窄袖覆住佛珠，嗤笑一声，摇头道：“咱们愈清师兄怕不是接人接出了习惯，何况——”那余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我，“王敬之自己的妻室，自己又怎会顾不好。”
　　两位小沙弥深以为然地点头，又喘着气小跑走了，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这个作风。
　　长阶下再次只剩我们二人，我张了张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发出质疑：“护国寺，还有别的住持吗？”
　　面前人微微颔首，声音清润：“贫僧法号愈明，见过夫人。”
　　宛如被梵钟撞了脑壳，我久久未作反应，想想愈清方丈脸上的褶子，泛白的长眉，再看看眼前这张光洁的脸…
　　愈礼的话一遍一遍在脑中回荡开来，“顶好的人…幼时被丢在山脚…愈明方丈将我带回寺里…”
　　所以这位十几岁的时候下山，就捡回了小愈礼？
　　…真是，年少有为啊。
　　“送符乃是玩笑话，还望夫人莫要见怪。”他复彬彬有礼开口，“既是替愈礼承了好意，贫僧可否，送夫人回去休憩？”
　　正经起来，又不自称“小师傅”了。
　　如此画风的方丈，真是我万万没料到的。
　　我全然坐上软垫，便仿佛是个真正残疾，并不局限在麻木的右腿，而是妥妥的一位半身不遂，一想到是护国寺德高望重的住持推着我，我硬着头皮保持最后一丝从容，强忍着葛优瘫喊妈妈的冲动。
　　越过花园，便是通向住宅后院的宽路。我们再未交谈，不知他是什么缘故，我是疲惫得失去了言语，好在暮钟仍然悠长，并不算安静时，便也就不那么尴尬。
　　我正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轮椅却忽地停了。脚下仍是板板正正的青石板，显然是尚在宽径上，我抬起头，瞧见了彼时风风火火走人，现下怀着美人迎面而来的，狗贼本狗，王敬之。
　　以及他身后来也静悄悄，去也静悄悄的，狗贼的手下，林禁。
　　徐聘婷发丝微乱，躺在怀中就像是只受了惊的小鸟，小巧怜人地弓着身子，一手紧紧扯着王敬之的襟边，我见犹怜。
　　半日未到，我便见识到了什么才是教科书级别的公主抱打开方式。
　　这就是男女主的力量吗？
　　徐聘婷也感受到了对面——正是不才在下，红果果的目光，她霎时红了脸，挣扎着要从怀里下来。
　　王狗贼俊眉一皱，低低道了声：“别乱动。”
　　“三王爷与三王妃受苦了。”身后人声音清亮，不疾不徐接着道，“贫僧正要差人去接应，让王妃遭遇几番磨难，护国寺甚感羞愧。”
　　说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呢？？？
　　王敬之亦是笑容淡淡，口中泰然道：“住持言重了，倒是本王，替护国寺添了麻烦，甚感羞愧。”
　　我懂了，这是一个大型睁眼说瞎话现场。
　　一句话也插不上来的我，甚感羞愧。

作者有话说

　　出现了，作者的亲儿子！
愈明——目前除了光头看不出来是个出家人的男人。
作者——靠三条评论狂喜到今天的女人。
很般配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