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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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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斩云走向床头柜,黑暗中放着两本平平无奇的本子 ,破旧积灰,很有年代感,在凝重黑暗的屋子里,显得尤为诡异。
叶斩云拿起一看,竟是两本日记本,一本署名怪物,一本署名怪异。
他随手翻开怪物的那本,小孩子歪歪扭扭的字体,轮廓很大,一笔一划有些颤抖,看出来写得并不轻松,记录里一些琐事。
3月17日
今天要买土豆、西红柿、包菜,还要买剪刀修剪衣服。
团长又痛斥了我们笨拙的表演,事实上,我们不需要表演,观众总会好奇地盯着我们,然后笑着把烂掉的西红柿鸡蛋砸到我们身上。
我们被展出,因此无路可逃。
3月18日
怪异晚上一定要吃牛排,钱已经没有了,他还在吵,困顿的血挤满我的胸腔。
怪异还想偷看我的日记本,他怎么这么令人厌恶。
3月19日
节目中,我和怪异一起从绳索上跌落,流了一地血,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毕竟血都是滚烫猩红的。团长因为医药费而训斥了我们。
怪异尖叫着责怪我,他为什么总是想逃脱呢?被分割是多么得痛苦。
3月20日
我向团长要工资时,团长愤怒地把开水灌进了我的喉咙里,蒸汽灼伤了食道,我说不出话来。
怪异很高兴,说这样安静多了。
3月21日
我咽不下食物,口角流诞。
时间是如此漫长,我无泪可落,只是在期盼死亡。
3月22日
痴呆的亲生母亲竟找到了她,用一大笔赎金从团长手上买下她,痴呆愚蠢地笑着,鼻涕口水流下来,好恶心。但那个“母亲”却只是抱着她哭,喊她的小名,说痴呆受了好多苦、以后跟着母亲会享福。
我也想回家去找亲生父母。
3月22日
我们计划逃离。
叶斩云往后翻,后面是详细记录逃离马戏团的过程。
马戏团团长在怪物和怪异逃离时一枪打中了怪异,怪物并没有因此掩盖自己的好心情。
7月9日
我们计划了这么久,终于成功了。
天气太热了,怪异身上的伤腐烂了,他死了的话,我会怎样呢?
7月10日
终于要见到母亲了。母亲也会拥抱我吗?可我们太大了,她肯定不能环住我们。母亲会亲吻我吗?她肯定会惊喜地称赞我。
再后面,黑笔疯狂地划来划去,划掉了所有的内容。
力度很大,日记本后半本几乎都被毁掉了,墨笔叫嚣着、宣泄着,乌压压地盖住了一切。再往后翻,日记纸被撕去了很多。
临清晖冷眼旁观,纵使狐妖是最近人的妖族,性格使然,他不太能与人类共情,觉得索然无味,又因为对鸿谷异变满腹疑团,临清晖只想直接灭了邪祟,他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
“它藏起来了,在等我们读完这两本日记。”临清晖翻箱倒柜,翻东西时发出碰撞声,“真是个很有倾诉欲的胆小鬼。”
叶斩云皱眉思考:“他们是……连体婴吗?这个日记本记录的是什么年代的事情?”
“是哦,真是可怜的孩子,他们连灵魂都粘在一起,只能一起躺在虚无又松弛的希望里。”
临清晖声音没有一点起伏,礼仪性地感叹。
毕竟狐狸也知道,人是通过语言构造社交形象的动物,他不想因为立场差异被安委会的人打扰。
叶斩云瞟他一眼,总不能怒斥狐狸冷酷无情,对狐狸道德绑架吧,叶部长继续翻开下一本,这本是怪异的日记。
3月17日
从记事起我就想和怪物分开。
他是这世上的另一个我,我们如此亲密,可我们不该如此亲密,不,我们的存在根本没有意义。
3月18日
切割是让人放松的活动,毕竟我们本不该汇集一体,被人当做妖魔鬼怪而逃。
人只觉得我们恶心。
3月19日
好疼,好疼啊,痛苦长满了尚未结痂的伤口,我却无法翻身。
我厌倦了和怪物交谈,我想毁灭。
如此多的琐事,如此让我疯狂,切断吧,疯狂的人生。
3月20日
怪物被烫哑了,希望他永远哑了。
午夜梦回,我凝视着睡梦中的怪物,我想掐死他,他是寄生虫。
3月21日
怪物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他还冲我怒吼,让我不要在他眼前吃饭。
不过我今天心情很好,吃了很多呢。
3月22日
听说痴呆的母亲找了她十年。
为什么呢?那样恶心、丑陋、臃肿的痴呆儿,也能收获这么纯粹的爱吗?
我也想找我的亲生父母。
“嘭”
临清晖指尖闪现新月玉白扇子,开合间黑雾汇集成龙,全部攻向叶斩云房间里的床。
“少侠,手下留床,我赔不起啊。”
叶斩云拦住临清晖,莫名其妙,怎么,狐狸还和床有仇吗?
“这邪祟的本体不小。你这房间总共就这么点儿地盘,空荡荡的,它只能正在床底下。”
临清晖浅色眼珠如空中凉月,冷笑道,“挡着干嘛?你与他同床共枕了半夜,培养出感情了么?”
听闻此句,叶斩云大骇,双剑出锋,同时,那床下伸出一支流淌黑色血水的手,他们的血如此粘稠,飞速扩散,漫了过来。
“让我猜猜看,回家后,你们被父母卖给了擅长拼接的术士做实验。”
临清晖一摊手,新月玉白扇子完全打开,上面画着狐斗恶蛟图,“可怜的孩子,就算撕掉了日记本,既定的事实已不会改变。你已经身处地狱了哦。”
怪物和怪异怒吼着冲过来,他们已经不近人形,松弛的皮肤皲裂,漫出黑色的水滴,落到地上发出空洞的坠落声。
临清晖跳开,横起扇子,开合间划出妖力波,化作一道黑光,光电般冲撞过去,被裹挟着的强大妖力瞬间喷涌而出,交织在一起的猛砸下来,怪物和怪异无所遁形。
“等下。”叶斩云划开临清晖,“我可以超度他们。”
“为何?你所谓的超度,不过是从一个活腻了的地方堕入更无聊的轮回而已。”
临清晖堪堪收回妖力,心情有些不快,一手支起下巴,评点道,
“他们的灵魂早就长满青苔,自造杀孽,种因受果,下辈子依旧贱命一条。叶部长,纵有万般执念,万般终成灰。所谓人鬼妖灵,全都敌不过宿命二字。”
临清晖半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看向挣扎着的怪物和怪异,皮肉在挣扎中化为恶心的液体,流了一地肮脏的黑块,躯体则不断变薄、变得透明。
临清晖垂下眼帘,眼里只有一抹凉色:“还不如就此剥落成尘埃一粒。对他们来说,永世不得超生,未必是件坏事。”
叶斩云礼貌地笑着摇摇头,却并不反驳。
和活得比王八久的妖族探讨生命的长度和自由的限度是毫无意义的,他们生命的长度是无限的。
比如,临清晖理直气壮地说“杀了你是超度你”这种逻辑。
妖不能懂人庸庸碌碌的一生,食用着生活细碎的琐屑,填补空虚饥饿的肠胃,日复一日变得逼仄,陷入自己造就的囹圄。透明的神灵从未睁开祂的眼睛。
寿命延长,修士也逐渐失去人性,觉得凡人真同蝼蚁般脆弱,不再施舍给凡人恩惠。
可叶斩云不愿意,不愿意听咀嚼恶果和吞咽的声音。
他想点一盏积满灰尘的灯,让那灯在冬天也燃烧。
不过,叶斩云深知交浅不能言深,他礼貌又疏离地笑了下,越过临清晖,月光割裂了狭小的空间,光影把人与妖分开。
叶斩云默念破碎的咒语,有一种奇异的语调,宛如来自远古的叹息,圣洁的光芒笼罩着可怜的畸形人,超度了他丑陋的魂。
昏暗夜间,畸形的连体人如凝固的黑色,渐渐变浅,痛苦淹没了他的头顶,罪孽将被带往来生。
临清晖不赞同地旁观,但并没有阻止。人、鬼、修士,他们仨是一个品种。妖,是另外一个品种。
只是很少能看到这么敬畏生命的修士了。临清晖支着下巴。安委会的思想觉悟要求真的挺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