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花》珩行天下

9、低调

　　李诚打小就自认为自己是个低调的人。

　　小学的时候他就很低调的跟同桌小朋友讲：“我爸爸是师长，你知道什么是师长吗？就是比师长还高的还有军长、参谋长、军区司令等等。”

　　如果不巧有人偏偏认为，这其实更像是种炫耀甚至带有威胁的成分，那么李诚小朋友也是打死不认的。

　　即便是到了大学，他也还是很低调。他很低调的同另一个系的系花说：“同学，我真没有你说得那么好，要长相没有潘安好，要文化没有鲁迅好，论精神比不上钱学森，玩物质我还没有卖苹果，就算是什么小资情调——你随便去路边摊上买本时尚杂志，都比我讲得好，真的。”

　　后来系里不分男女都传言李诚同学为人高傲，他也同样觉着冤枉。

　　他就是这么低调的一个人，李诚一直这么觉着也一直这么相信着。

　　可就算他低调到出门结伴都只找信得过的哥们儿，那些玻璃渣一样晶亮耀眼同时又埋藏杀伤力的流言碎语却似乎没有放过他的任何意思。

　　吃早茶的时候，他问邵江北：“姓贺的凭什么那么肯定你有我电话，当初她们柳工那帮人去重庆的海了去了。她干吗这么死缠烂打地咬住你不放！”

　　邵江北一边听李诚抱怨，一边喝了口酒馆先送上来的茉莉花茶，觉得味道了了，就搁到了一边。他点了一份凤爪和一份芋头糕，这才对李诚笑道：“你别说，她倒是言之凿凿说了些理由。”

　　李诚仰头叫了一屉小笼包和一份绿豆糕，转头反问道：“她还有理了她！她什么理由！”

　　“她说我俩有奸情。”邵江北老实而诚恳地回答，“所以我不可能没有你的联络方式。”

　　可怜李诚一口茶水差点呛到嗓子眼里去，好容易理顺了气，说出的话却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气势，除了咒骂还是咒骂：“这种话她一个女的好意思说出口。她好意思她，她好意思……”

　　“你也别管她好不好意思了，”邵江北将一张写着字的白纸条推到李诚眼皮底下，“这是她留的信箱地址，有空你自己跟她联系吧。”

　　李诚端着茶杯在手里，只用眼角瞄了眼那纸条，也不伸手拿，若无其事地说了句：“字还挺工整的嘛。”停了停又慢条斯理道，“可惜就是不像个女的写的字。所以说啊，观人观字，古人诚不我欺。”

　　吃完点心，李诚抢着付了账，顺手把桌上的纸条收到了钱包里，这才问邵江北：“待会儿有空没。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
　　“男的女的。”邵江北却似乎有点警惕。
　　“男的。”李诚答得极爽快，话里还多了些戏谑，“这几天你爸妈没少逼着你相亲吧。兄弟理解你。”
　　邵江北叹口气，站起身来也笑道：“你日子也不比我好过到多少。刚才去接你的时候，你跑得就跟火烧眉毛似的，你们家老太太在后面怎么叫你都叫不应。”

　　“我要应了还能跟你在这儿闲扯谈？”李诚随他起身出门去取摩托车，一路上仿佛吐出好长一口怨气，“从天一亮我家就没个清静的，不折腾到天黑不散场。就说前不久吧，我妈她们老三届的同学会，回来得晚我就去接她，她一个女同学见了我，居然跟她说，‘你个仔还没着落呀，可惜我妹妹结婚了’。她妹妹比我妈才小十岁！还有刚出门时候，我家隔壁那位大妈手里还提着菜，见我就跟我说什么，‘早知道你这么喜欢晚婚，我就叫我女儿也晚点结婚啦’。她外孙秋天就上小学了！我好歹还是个社会新鲜人吧。这帮人眼里简直是目无法纪了都！”

　　邵江北却觉着奇怪：“这跟法纪又有什么关系？”
　　李诚一屁股坐到摩托车后座上，没好气地回答：“婚姻法啊！婚姻要讲自由啊。”叹口气又道，“感情我们国家的自由恋爱精神就是被这帮三姑六婆活生生地扼杀的。”

　　邵江北脚已经踩在油门上，问：“现在去哪儿？”
　　“我跟人约在丽晶。不过还有时间，你先带我去马鞍山那边选块石头。”

　　一路上阳光普照，世界看来无比美好。
　　耳边的风呼呼地吹过，李诚却忍不住突然又问邵江北：“喂，姓贺的凭啥说我俩有那什么？”
　　邵江北带着头盔，“什么？你说什么！”

　　李诚大声道：“姓贺的，乱说我俩！她凭什么！”

　　“说什么！”邵江北还是没有听清。

　　李诚大喊：“奸情！说我俩有奸情！”

　　邵江北正好转了一个弯，只管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路况，全然没有理会李诚的任何言语。只是那转弯的刹那，李诚看见街边路人惊愕的表情仿佛电影画面一样，从他的眼前清晰而流畅地滑过。他这才赶紧收了声，心灰灰地想，做人还是低调点好啊。

　　可他转念又一想，为什么他这么低调的一个人，从小到大都是一贯的低调，却总还是要承受那些不平等的社会舆论待遇呢？

　　是谁说过来着，思往事，易成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