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词》文云渚

1、第一章 天欲雪（上）

　　冬日，天欲雪，阴云密布，北风一阵紧过一阵。宫女茶末一手提着膳食盒子，一手打起帘子进来，走至里间，屈膝行了礼：“李主子，膳房说今天没了枣泥山药糕。”她的脸上添了一丝的不忿，“还不是……”她到底不敢多说，便挤出一个笑脸：“桂圆银耳红枣羹还热着呢！”
　　西边屋子的临窗大炕上，李明月着一身大红色的宫装，拿着小银剪剪着窗花，头都没抬一下：“搁着吧！”她不到十七岁，身量尚不足，但一张小脸已是明艳照人，美得惊心动魄。长长的睫毛闪了闪，凤眸里如含着一汪盈盈的秋水：“晚膳要一个鸳鸯锅子，一边里头什么都别搁，就光排骨肉汤；另一边肉汤多放辣椒。再把大白菜、白萝卜切片放盘子里。再一盘香菇、一盘豆腐。都要生的，拿来烫着吃。其他的，让膳房看着办吧！”
　　出生市井，纵使这几年在宫里头学规矩，李明月也改不了自己的口味。
　　茶末低头答应着，揭开了膳盒盖子，将那碗桂圆银耳红枣羹放在炕桌上。侍立在一边的书影，也紧跟着从盒子里取出两样点心，一小碟是桂花糖糕，另一碟是南瓜糕。羹是热的，还冒着热气，但那两样点心已经凉透了。
　　李明月搁下银剪，端起羹，那小银勺子喝了一口，凤眼上挑，带了三分气：“点心退回去。”
　　她是做不成太孙妃了，但也由不得人任何磋磨。膳房那帮奴才滑不溜秋的，不会明火执仗地坏了规矩，只怕是吴静姝的意思。
　　很好，定下吴静姝为太孙妃的口谕刚刚传出。一个时辰后，吴静姝就忍不住拿她作筏子，杀鸡儆猴了。
　　茶末犹豫了一下：“其实……今天膳房有枣泥山药糕，可被半夏先拿了去了。”半夏是内务府拨给吴静姝的贴身宫女。茶末这话有挑拨的嫌疑，悄悄瞧了李明月一眼，将主子似笑非笑的，心咯噔往下一沉，赶忙跪了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开口求饶。
　　书影也跪了下来。
　　李明月凤眼一眯，抬手，示意两人起身，吩咐茶末：“你去膳房吧。”
　　其实，不用茶末去跑一趟，估计，到晚膳的时候，吴静姝会打发人把枣泥山药糕送了来，顺带给她上一回眼药。
　　茶末从地上爬起来。书影却没起：“主子，奴婢以为不妥……怕会有流言出来。”
　　李明月噗嗤一笑：“没事！”不就是说她恃宠而骄么！吴静姝想装贤良大度，拿她当踏板踩。也不想想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这么拙劣的手段，连她的宫女都看出来，更别提上头两层主子了。只是这等官司太小，上头的主子们懒得理会罢了。
　　茶末见主子很镇静，一下子又有了主心骨，便站起来，跟书影两个将点心装回到了膳食盒子里。
　　却听李明月道：“晚上，加一大盘烤羊腿，多放辣，要烤得外焦里嫩，金黄出油，香气四溢！还要盘香辣鸡脆骨。再来一碟子捻尖馒头、一碟子芝麻烧饼。来一碗剪刀面，用肉汤下，里头多多放胡椒！”
　　茶末一一记下后，再屈膝行礼，将膳食盒子提走了。
　　书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低声劝道：“主子，您这时候还要那么多菜，岂不是跟……”她的手往储秀宫的方向指了指，“叫板么？这时候，咱们最好谦逊些，要不然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她的口气小心翼翼的，“咱们真不过去拜一拜？”
　　吴静姝大婚后是太孙妃，将来是太子妃，以后是母仪天下统御六宫的皇后。而李明月最多做到贵妃，得在吴静姝的手底下过活，要是一直犟脾气，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还不如趁着吴静姝立足未稳，赶紧低头去投靠，至少将来不会被针对。
　　书影的心思，李明月一眼看穿，扬眉，笑道：“咱们就守着规矩。”现在只是口谕，圣旨没有下，太孙还没正式大婚呢，就眼巴巴地过去，她岂不是明摆着揣着脸送过去让吴静姝打！
　　再说了，规矩都是皇帝定的。皇后再厉害，也不得跪在皇帝跟前，一口一个臣妾！更何况这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现在她只管把太孙伺候舒坦了，日子就能过好！
　　李明月心里明镜似的，自从她几年前顶着内定太孙妃子的名头进宫，这辈子，她就算是当不了正妃，也是出不了宫的，倒不如想办法让自己过得舒坦些。
　　书影见跟前没有外人，就跪下了：“主子，殿下岂会护您一世？郭淑嫔都生了几个了，前几日，太子妃一句话，不还是被罚跪了一夜？这样冷的天，郭淑嫔的腿都跪坏了。听说再也不能跳舞了！”
　　李明月的眼光渐渐转冷：“你回内务府吧！”
　　书影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道：“主子！”她急急地以头抢地：“奴婢是一心为了主子您好啊！”
　　李明月不为所动。要真是为她好，书影方才就不会说那一番话！宫里人人都知道她是太子妃的母亲带进宫，而且太孙很喜欢她。太子妃在，她未必在；但太子妃倒，她肯定受牵连。而太孙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她一生的仰仗。可书影却在挑拨离间，还想做她的主！
　　以前书影可不是这般的！
　　李明月扬声：“来人！”
　　从西屋外头，进来两个小宫女，泼墨与p。她两人朝李明月行了礼后，静静地侍立在了一旁。
　　这才是奴婢该守的本分。主子没问话，奴婢一个字都不该说。
　　李明月淡淡地道：“自己去，还是她们送你去？”书影背后大约有人，但这事不是李明月想追究就能追究的。不过，这样背主心大的奴婢，她是不敢用了。
　　书影慌了，没想到李明月年纪虽小，内里却是个有成算的。要她这么不清不白地被退回内务府，下半辈子就完了。她顿时就觉得怀中的银票十分烫手，连连磕头：“主子，您大慈大悲，求请您瞧在奴婢服侍您一场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遭吧！奴婢该死，千不该万不该忘了尊卑，妄议主子们的事！”
　　言下之意是，罚了她，李明月就不慈悲了。
　　至于背主，书影咬紧牙关，绝不会认。她伺候了几年了，瞧得真真的，她的这位主子，最是贤惠心善，爱惜羽毛，在外头连一只蚂蚁都不愿踩死！
　　李明月幽幽地笑了。
　　要搁在昨天，也许她还真只能为了名声，捏着鼻子，饶了书影。不过，现在她做不成太孙妃了，也就用不着去博贤名，处处拘着自己了。她有宠，大可以去任性。万一哪天失宠了，想嚣张还嚣张不起来呢！
　　她挥了挥手。
　　书影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主子，奴婢伺候您已经……”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堵上嘴，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