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我追不上你了》唐小筠

64、番外：话说少尊（上）

　　这不知是苏长卿第几次翻墙出了九天阁，这个月他偷跑出去的次数两只手都掰数不过来。不过多数都只是出去不过三两个时辰，今天是难得在外头待到了披下夜幕才回来。

　　他倒也不怕尊主，以他现在的修为，现任九天阁的尊主还真就拿他没辙。

　　其实他出去没别的事，更不是去做着什么亏心事，纯粹就是不想待在这儿罢了。

　　果不其然，他刚光明正大地从九天阁大门进来，里头的弟子只是往这儿瞟了一眼就迅速挪走了目光。

　　他把目光转了个向，就瞧见了个正处在肃穆的白衣男子。那是面色闷沉的苏清，且正在端量着自己的小孩。

　　其余弟子都躲的远远的，不论是尊主还是少尊都是令人胆寒的存在，更别说他们之间的纷争了。能躲着点就躲着，面的尊主或是少尊一个不顺眼了，随时要了他们的命都不在话下。

　　“父亲。”苏长卿还是尊重着苏清的。

　　苏清：“去哪儿了？”

　　苏长卿：“只是随意出去走了走。”说着，他粉碎了那张一直握在手上的符纸，顺手用了点内力把里头关押着的一只邪灵关进了镇妖塔。

　　其实，才不过十岁的孩子，能孤身一人隔三差五就收服一只邪灵，已经能看出苏长卿在这方面的造诣及天分了。

　　苏清的眉心没得到任何的缓和：“你觉得出去冒这些断胳膊断腿的风险比待在这儿更有意义更值得傲然是吗？”

　　苏长卿：“我从未这么想过，也没刻意去寻这些邪灵的踪迹，收灵只是顺手。”顿了顿，说：“至于受伤，您其实不需要操这份心。”

　　苏清这时是真被气得不轻：“何为不需操这份心？你觉得自己能一人独挡万千邪灵？”

　　“我也没这么说过。”苏长卿答，“我没有别的意思，父亲，纯粹是字面上的意思。”

　　苏清：“后悔过早教你这么多东西了，现在还真是连我都制不了你。”末了，他一眼都不愿再多看这个气人的小孩，“赶紧滚，去报个平安，她都念叨挂心了一天了。”

　　苏长卿知道他说的是谁，说：“是，我知道了。”

　　其实苏长卿已经倦意浓浓了，但还是得提起劲儿去道个平安，这还是苏清的命令。

　　到了门口，苏长卿屈指轻轻叩了几下门板后，没说什么，还没等里头的人做出反应他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房里的女人原先还在书桌上忙活着，一见来人就立即搁下手里的书卷，招呼着苏长卿：“过来。”

　　苏长卿闻言其实是愣了一下，因他是极其不想过去这一趟的。

　　女人也不催他，眼神温和，耐心等待他的回应。

　　苏长卿轻叹，不大情愿地挪了过去。果然，自己刚到她身边，就被女人给抱到腿上，幼嫩的脸蛋被揉了几揉。

　　母亲一贯如此，总把他当成几岁的孩童来哄。不能说是厌恶，说好听些兴许是自己好着这点面子吧。

　　不过现下四周也没人，苏长卿就这么耐着性子任由白玲把自己翻来覆去。

　　“没受伤就好。”白玲宽心道，随后与苏长卿商量着：“以后倘若要出去，提前报个信给我可好？我不阻止你出去，但起码得让我晓得你是何时出的门，去的又是哪里。”

　　苏长卿先一默，还是颔了颔首。

　　白玲：“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和九天阁的安危，有时倘若说了不恰当的话，听听就好。”

　　苏长卿：“我明白。”

　　看他眼神已经多了几分迷离，知道他是倦了。毕竟还是个孩子，白玲放了他：“回去歇息着吧，有何事放明天再说。”

　　苏长卿：“好。”

　　白玲其实不大希望苏长卿把什么事都搁自己心里，她总想与这孩子说上些什么，苏长卿也不会摆出半点不耐，只是单纯的话少罢了。

　　不过苏清预料的还是准的，这没出几天苏长卿真就被邪灵给伤着了，在收灵的时候。

　　面对苏清的好一番盘问，苏长卿如实道：“彼时还有一人在旁侧，我若不冒险去挡这一下，他就没命了。”

　　苏清：“这不是理由，你自己说过，不会因这些事受伤。”

　　苏长卿：“但我确实受了伤，我不辩解。”右臂还涔涔地往外冒血，想必伤口不浅。

　　苏清嫌那抹红色灼眼，不耐摆手：“回去处理伤口，处理完了再过来。”

　　苏长卿：“是。”

　　苏清和白玲所钻研的领域都与疗愈方面没什么干系，一般只要是普通的皮肉伤苏长卿都会自己处理，自己拿点药油和绷带包扎紧实就好了。

　　只是这次伤的比苏长卿想象中的要严重些，有些地方的皮肉甚至都外翻了。苏清也看出来了，这才让药阁里的一名女弟子过去给他处理伤口。

　　只是，这份差事还真是谁运气不好便落到谁头上。

　　受命的女弟子只得拎着一些料理伤口的药来到望月台，轻轻叩门得到了里头人的准许后这才敢畏畏地推门。

　　女弟子抬头，看见那白衣小孩在尝试着自己包扎，但分明还在血流不止，他压根就没处理对。

　　女弟子失色：“少……少尊，不是您这么弄的……您这样只会让伤口发炎……”

　　白衣小孩斜过来一眼，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便是让她过来处理的意思。

　　女弟子上前，跪在榻前后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衣袖卷上去，大致明白了伤势轻重。

　　药阁等弟子毕竟经验丰富，知道怎么处理才最高效。但这也是这女弟子第一次给苏长卿处理，动作就放缓了不少，怕碰疼了他。

　　苏长卿就嫌她动作不利索：“麻烦你快一些，我不想在这上面多耗时间。”

　　女弟子：“是……少尊。”

　　只是，在上药的时候，女弟子考虑到这是刺激作用较大的药物，因而尽量的上匀一些，缓一些。

　　苏长卿一动不动望着女弟子：“你是不是听不明白我的话？”

　　“少尊恕罪，我……我尽量。”接了那目光半秒不到，女弟子慌神了。

　　一个十八十九来岁的少女，被一个十岁的小孩仅仅只是盯了这一下就虚的不行。

　　苏长卿：“有什么可顾虑的，疼的是我又不是你。”

　　女弟子接道：“……就是怕弄疼了您，我才……”

　　苏长卿理解不来：“这点小伤，畏缩什么？”说完，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少女，他又说：“旁边不是有椅子？这么不喜欢坐着，非要跪在这么硬冷的地板上？”

　　女弟子身形一顿，倒也不意外苏长卿会说出这样的话。再怎么着，这位少尊也不过是个孩子。

　　“这是规矩，少尊。”女弟子答。

　　苏长卿：“他又不在，遵着这些规矩给谁看？”苏长卿口中的他自然就是苏清。

　　女弟子小小一愣，看白衣小孩的两条腿若有若无地晃着，知道他心情还算不错，她小声问：“少尊……不喜欢遵着九天阁的规矩吗？”

　　苏长卿看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觉得呢？”

　　看到女弟子又被他盯的心慌而垂下了脑袋，苏长卿忍无可忍：“就这么不愿和我说话？”他难得觉得无趣，难得有说话的闲情，一下被搅和的没了兴致。

　　女弟子只得再抬起头：“不……不是，少尊……我……”

　　苏长卿：“罢了，你专心处理，我也不打搅你了。”

　　明显看到白衣小孩往下耷拉着的嘴角。他没有动怒，只是心情不悦，且更像是委屈着了。

　　女孩子到底心思会细腻柔软些，更何况眼前这个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女弟子不忍看他如此，偏头悄悄打量了他片刻，才安抚他：“少尊……您别生气……您接着说，我听着就是了。”

　　苏长卿置着气：“不打搅你。”

　　女弟子先一默，而后实话实说了：“少尊，其实，弟子们怕您也是理应的……毕竟这规矩……”

　　苏长卿格外气躁：“什么破规矩，别再在我面前提这两字。”

　　难怪连尊主都拿少尊没辙，女弟子哑笑了：“是，少尊，我不提了。”

　　直到伤口包扎完毕，白衣小孩确实没有因为疼痛而吭过一声。女弟子起身收拾着，顺便问了句：“这样的伤势，少尊当真不觉得疼？”

　　“当然疼。”苏长卿不否认，“疼也得忍。”

　　“为何一定要忍？毕竟，少尊还……”女弟子接过这孩子沉稳的目光，说：“少尊还小。”

　　不知为何，这话听着就是让苏长卿觉得不悦。他站起身的时候个子才刚到这少女胳膊肘的样子，没等那女弟子再说什么，他自己就先行走了：“我还有事，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门顺上。”

　　女弟子看着那个一个小团一般的身影，答：“是。”

　　苏长卿没忘记苏清的话，这伤口才止血没多久就赶了过去。他也不能御风，知道这会影响伤势的愈合，所以是徒步去寻的苏清。

　　苏清原来还在视察着其他弟子的修行情况，看见他后眉头拧了拧：“还好意思再过来？”

　　苏长卿：“不是父亲说的处理完后便来找您？”

　　那不过是苏清随口的话，他居然还记下了。平日的叮嘱不听，这个时候倒是顺从的很。苏清扫过白衣小孩被包的生硬的右臂，都这副德行了，真要罚也罚不上什么。

　　瞥过一边还在习剑的弟子们，苏清道：“这样，皮肉苦的惩戒就不必了，也没那个必要。这些弟子就交与你，明天我要看到所有弟子都得掌握剑法的前二十式。”

　　苏长卿难得觉得犯难，但还是道：“我尽力。”

　　苏清觉得这也是个挺好的削磨小孩锐气的法子。苏长卿虽然已经把所有法术剑式都习了个通透，但不见得会传授，也不见得就能做好九天阁的下一任尊主。

　　苏清：“好。”说完，他真就头不回地离开了，把千百弟子扔给了自己的小孩。

　　苏长卿向来觉得他的这位父亲不着谱，但偏偏又能管好九天阁上上下下。

　　白衣小孩只能转身，拿出自己本就不富裕的耐性，大致瞧了瞧弟子们的进度。

　　弟子们多以对打的方式来习剑，实践才能累积经验，避免学得个花拳绣腿。苏长卿巡过两名女弟子时，才看了不过两式，就问她们：“刚入九天阁？”

　　其一女弟子答：“不是……少尊，快……快半年了。”

　　苏长卿：“半年了习成这样？”他一方面真挺好奇，有些女弟子的水平确实匪夷所思，让人不得不思虑着她们到底蒙混了多长时间。

　　俩女弟子这就不敢说话了，即便面对的是个头小上自己几截不等的小孩。

　　苏长卿虽然自己话不多，但他却不喜欢别人的不言不语，尤其是带着惧意的沉默。

　　苏长卿点明：“方才那几式要领没抓准，且剑都提不稳当，基础剑法再多练几遍。”

　　她们行过礼：“是，少尊。”

　　不仅是这两名女弟子，其他女弟子都有这样的通病。即便是剑诀要领死记硬背记下来了，也不见得就能使出来。

　　这一堆被苏长卿揪出来的女弟子整齐划一地把脑袋埋下，苏长卿还是缓了缓才道：“可否把目光放在我身上？”后边又加问了一句：“我很吓人吗？”

　　女弟子们被他问愣了，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错命恰好被苏长卿放在望月台了，他现在身上没有佩剑，便说：“借我把剑。”

　　这些问题苏长卿也不知该如何揪，说再多他们也还是老样子，所以只能是亲自示范一遍，才够透彻明白。

　　弟子们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说：“少尊……您身上还有伤……要不就算了吧……要让尊主瞧见了……”

　　苏长卿：“闲话少讲，给我。”

　　受不来她们的拖沓，苏长卿扬手，内力便带过来一把佩剑。他其实不喜这种不打招呼就擅拿他人东西的行为，但现在没法子。

　　“少，少尊……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要是您因此又伤着了，我们承担不起啊……”

　　弟子们一个跪一个的，都惶恐的不成样子。苏长卿刚拿到剑，这会儿就跪了一片，黑压压的，看的人都意乱心烦。

　　苏长卿觉得这些弟子怕不是在逼他，便问：“那你们自己说，到底要我如何？”口说的话这群女弟子听不明白，要亲身示范她们又胆怯受怕得很。

　　苏长卿受不起她们的跪：“起来，退一旁去，如果不想被我噤声的话。”

　　他当然不会逞强了，右手用不来自然会换一只。即便左手不够娴熟，但做个示范绰绰有余。

　　女弟子们也只能起身腾了个位，注目于白衣小孩身上。

　　苏长卿左手掂了掂这柄剑，身子腾空，把弟子们方才所不熟知的剑式一一呈出来。即便换成了左手执剑，也不影响他出剑的利落程度。

　　看的弟子无人不惊艳，少尊不过才十岁，就已经这么了不得。等到少尊继位为尊主，不知在江湖中该是个怎样的存在。

　　剑流婉转凌厉，剑势甚至凌驾于生杀予夺之上。苏长卿落地，顺带把剑还给了原主。

　　他问：“看明白了吗？”

　　女弟子们前后犹豫点了点头：“看得了大概吧……”

　　无论她们看得了多少苏长卿都没法再做一遍了，方才的几个旋身还是牵扯到伤口了。虽不至于撕裂，但疼的他脑壳子嗡嗡的。

　　就连站着都觉得耗体力，苏长卿想也不想直接就席地而坐，小心地察看着自己的伤口。

　　几个女弟子是想过来但又不大敢围上去，于是问：“少尊，您，您是不是又伤到哪儿了？”

　　苏长卿：“你们自己先习着，不必管我。”

　　这点疼都吃不消的话，就枉为这个少尊了。难得的是这几日刚好灼日当空，若只是单纯的疼也就罢了，在这样灼烧的天气下难免会沁出点薄汗。

　　薄汗渗入伤口后苏长卿的脸色更多几分苍白，他咬紧唇。

　　一个通点医术皮毛的女弟子不过是用法力大致一探就知道情况不容乐观，她蹲下身问：“少尊，要不您先回去养伤，我们自己会习好的。您自己能回得去吗？”

　　苏长卿没应她，也没说话。

　　分明都疼成这样了还倔着，女弟子就商量着：“那……我带少尊去见尊主可好？”

　　苏长卿摇摇头，呼吸都在轻微发颤，说：“……回望月台……”

　　“是……少尊。”女弟子一直在踟躇着，但看到小孩已经面浮雪色，只能小心翼翼地把白衣小孩抱起来。

　　这虽然是个孩子，但同样的亦是九天阁少尊。这样轻这样小的孩子，女弟子都还怕自己托不稳他。

　　苏长卿自叹，此番还真是好生丢了次颜面，被这点小伤折磨至此，还真是……

　　苏长卿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稍微缓回了点劲儿后便说：“你回去接着习剑，我自己走回去。”

　　女弟子：“少尊放心，弟子不会落下进度的，少尊的身体更为重要。”语气里带着哄孩子的意味，这样润润的脸蛋挂着不宁不屈的神情甚是惹人爱。

　　苏长卿连说句话都要腾点气力，只好说：“让那些弟子别多嘴，别和尊主说，我歇息片刻便会过来。”

　　女弟子：“少尊……”

　　白衣小孩随时要斥一顿似的：“听见了没有？”

　　女弟子被他唬愣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