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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惨惨欺花 ...

  •   停云第二日便同陶斯馥去了东十字大街。
      说起来,住下半月,斯馥还没怎么出过门,不过是在马家南南北北来回晃着,乐得长日安逸。北院一排墨菊好端端蔫了半边,陶斯馥过去稍加摆弄,隔日就精神了;有一株全枯了的,本来被停云拔起来放在一边,经斯馥手重新种下,竟也活转过来。停云自此对这少年彻底服气,只恨自己学不到家。南边那块地,姐弟俩却始终由它荒着。
      上了酒楼,热烘烘的人气扑面而来。两人找角落相对坐下,当即送上来一对银注碗,两副银盘盏,更有果子五碟,冷盘五碟,时令蔬菜五碟。
      斯馥看看光是打这全副碗碟的银子只怕就有百两,又见其他桌上都是如此,不禁惊讶道:“停云兄,都说京城风俗豪奢,竟到这种地步……啧啧。”停云皱眉微笑不答。等到点的菜上来,堂倌左手叉着三只碗,右臂上自手至肩驮叠了不下二十碗,如同杂耍一般,脚不点地在堂中打旋,向各桌散下菜色,边散边报菜名,竟没有一桌有半点差错。斯馥酒也不斟,菜也不夹,看戏一般看得津津有味;停云只道他看新鲜,却不知道他正心里盘算,想着京城人傻银多,果然是个宝地。

      坐下不多久,邻桌的几位客人差闲汉从外面叫来两名歌伎,一个抱琵琶,一个小些的执牙板,一时弹唱起来。停云斯馥只觉得还柔曼入耳。两人这时候沾着邻桌的光,倒一齐想起一个人来。
      停云恰好又记起昨日赵颐川说的遭遇,不由脱口道:“陶兄的那位凝酥姑娘,想来也是可怜人。”
      斯馥剔透的眼睛看住停云,道:“她说过再怎样的客人,多少总有些可爱处。况且别人来寻芳,都是欢欢喜喜,她倒每日自怨自苦,自己先折损了,岂不是有病么。”
      停云顿了好一会儿,道:“凝酥姑娘是难得的通透。”又慢慢道:“话虽如此,她那样的日子,哪里是容易的?从金陵迁到小小的滁州,我想也不是因为顺心的事吧。”
      斯馥闷闷道:“我只知道她从前有喜欢的人,听人说是个小小的官,去看她去得很勤,来往总有一年。到后来,凝酥姐姐是官妓,要脱乐籍得去求那人的上司。那人忽然不愿意了。”
      喝尽了的小银盏捏在手里,酸凉得有些冰手。停云叹一声不再说什么。斯馥又道:“我认识她的时候,那小官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后来倒有个能耐挺大的什么员外,愿意接她出来做个外室,逼得很紧,可凝酥姐姐不肯;那时候下面年轻貌美的小歌姬已经上来了不少,慢慢也容不下她一枝独秀了。再后来,离开金陵前我去看过她一次,那里人只说她自己离了画舫去别处唱了。”
      风尘中能够圆满的故事,本来就万中未必有一。邻桌的乐声越发宛转欢愉,琵琶呖呖脆如鸟啼,愈衬得这边一桌的黯然。
      两人出了酒楼天已擦黑,停云为着引他注意,只拣热闹处走。京城的夜市是陶斯馥从未见过的繁华,各色小食玩器,灯火人声,一直铺成望不见头的长街,烂烂有如迷梦。
      斯馥一路边走边看,并不如何驻足,只在一家卖凉水汤煎的前头停了下来,饶有兴味地看人家敲冰现做。刚从雪槛里拿出来的厚冰上呵着薄薄一层白气,桌上叠起一摞掌心大的小银盘,旁边一字排开羊奶、砂糖、梅汤、荔枝膏之类,用来调配成各式冷饮,斯馥大感兴趣。停云在前边称柿饼,踱过来时陶斯馥已经买了四盘在怀里,冻得几乎捧不住,见了停云,赶紧递给他两个。
      停云哭笑不得道:“陶兄,这都快冬天了!”他原想说“这是小孩子吃的”,临时改了口。斯馥把右手的小盘子托到眼前,细细地打量那座浸在羊奶里撒着杏干的小雪山,张口咬掉了一个尖,牙齿碰在冰屑上感觉怪怪的,含了含没什么味道,一线冰凉顺喉而下,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停云没忍住噗哧一笑,斯馥马上把手上另一盘也塞在他臂弯里。那柜上调冰水的大娘子已经有些注意他俩举动,含笑偷瞅着;停云微弱抗议了一下,只好摇摇头背过身去往口中倒。
      斯馥吃到最后,却又尝出些滋味来,暗暗后悔给了停云。停云将三个空盘往柜上一放,觉得由口到腹成了雪铺的一条路,唇舌都麻了。

      夜到浓时,州桥上的夜市也渐到佳处,玩杂耍的弄傀儡的,外头都围了一大圈人叫好。两人看完了几个□□搬演全套戏文,一边赞叹评说一边往回走。路过一家香粉铺子,店老板见是两个年轻公子,起劲招徕道:“小店新进木樨香油,送相好的小娘最好!”
      两人相觑一笑,停云随口道:“不给你姐姐带点什么?”忽然扭紧了眉头,脸色有点发白,斯馥摇头道:“姐姐不爱往身上弄带香味的东西。”又走出一条街,停云终于忍不住道:“陶兄,我得赶紧去找茅房。”

      斯馥找到铺子买了草纸,还得去送给停云,暗暗腹诽:看着挺壮实的,怎么嚼点生冰也能闹肚子?不过……好像还是自己不好……走到那简陋的毛竹门前,探头看看里面黑黢黢的,陶斯馥忽然意识到,自己还从未进过茅厕。
      原来花花草草,何需五谷轮回?他自修成人身,吃下去什么,不过如同做花的时候一样,自己滋养够了,剩下的吐纳之间也就散去了。因此身上的某些物件,不过是漂亮摆设。何况他姐弟就是制花肥,也不需动用厕中黄金。这茅房里头是何洞天,竟是一次也没有见过。
      斯馥走进几步,唤了一声:“停云兄?”
      停云瓮着鼻子道:“嗯,这边。”
      斯馥听声音就在极近处,这时候已经慢慢能看清一些,停云原来就蹲在他脚边,连忙把草纸递他手里,犹犹豫豫道:“你还好吧?”
      停云道:“嗯。”看他没有出去的意思,尴尬道,“陶兄在外面等吧,我马上出来。”
      斯馥也觉得里面气味不大妙,连忙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远处犹有灯火阑珊,这边只能借得一两分月光。斯馥拉起自己一只广袖来嗅了嗅,总疑心沾上了什么气味,回去要惹姐姐取笑。忽然余光看到脚下一个黑影顺墙根一溜,惊得他一晃,反应过来心知不过是老鼠。斯馥无聊地踱开几步,心里胡乱想:“幸亏我不用来这地方,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蹲在里面,别叫老鼠咬了屁股……那人怎还不出来?蹲这么许久,腿都要麻了,只怕背他不动……”
      他换了个方向站着,看见前面地上深色的一摊,仿佛是可疑的水渍,斯馥心下嫌恶,往后连退两步,膝弯刚好撞在石栏上,一个踉跄,往后栽倒了过去。

      停云刚刚束好衣带,就听见外面惊慌失措的水花扑腾声,匆匆跑出来一看,哪有陶斯馥的影子,只有一边池子里挣扎浮沉的人。停云失声道:“不好!”赶紧扑过去拉拽。那池子虽不是粪池,是给夜香的人洗刷恭桶的,可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尤其底下污糟糟的滑腻无比,池壁又生着多年的青苔,斯馥在里边怎么也站不起来。口鼻中都进了水,连连呛咳着,勉强抓住了停云的手。停云也顾不得龌龊,拉他攀在自己脖子上,连抱带拖,终于把湿透了的斯馥弄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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